“姑母，阿妈走了——”扶摇砰砰地捶我卧室的门，我一骨碌爬起来，毕竟这让我想起太多曾经的事情。

我打开门，让他扑进我的怀里，揉着他的发顶，对上望舒和我同样担忧的目光。

“阿妈会不会丢下我们去找那个左贤王啊……”孩子嚎啕大哭，望舒扬起手，啪地就是一个耳光。

扶摇的哭声渐渐小了，他揉着衣角，眼圈涨红，抽抽嗒嗒却不敢吱声，更不敢抬眼看望舒。

“才寅时，你扰了姑母，是第一处错。你遇到变故就要惊慌，不该是楚人应有的样子，是第二处错。你说阿妈的是非，我与你阿妈相识二十余年，从未猜忌过她，你作为晚辈，更不应该，是第三处错。回去读书，大伯是鸿儒，教你的，自然都是好的。”望舒负手

她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我知道望舒担心的是什么，他怕她和当年一样，固执地不辞而别，固执的让自己承受一切。

“昨日我见西北一颗长星陨落，许是秦国折了一位重臣。莫非是她的爹爹，洛致之？”宋玉语气其实是十分确定的，以他荆楚巫王的身份，说出这话，那就八九不离十了。

望舒眉心一跳，哦了一声，似乎从记忆无论如何也搜寻不到阿洛父亲的面孔。我只知道阿洛很多年之前和我喝酒，微醺着说，她恨死了父亲。

前者不假思索，急奔到马槽，解下拴马扣，翻身上马，从舒城往西，只有一条路可以到达西北方，阿洛若是骑马，走得必须是那条。

他怎么知道阿洛骑马去，又怎知阿洛要走官道？

我在房檐上一朝山下望，舒城内驶出一对戴飞鱼佩的人马，尘埃飞扬，连忙叫道：“不好，是郢都来的人。”

望舒头也没回：“妹子你和宋玉帮我应付着，阿洛要是回不来，熊完那老东西别想使唤我！”

踌躇半晌，我决定还是陪着宋玉留在这儿。

天渐渐亮了，太阳却未出来，此时正值五月下旬，荆楚大地上湿润多雨，让人多少有些恼。

望舒当年曾意图弑君，因为楚襄王懦弱而无用，无法整顿朝纲。这些年，他沉稳了许多，对国家的忠诚也与日俱增，要显示对这个国家热爱，最好的办法就是热爱自己的国君，既然不能取而代之，不如帮他治理国家。

“玉哥，我………先带着扶摇去后庭避避。”我说这话时非常不自然，僵硬地招手让扶摇过来：“毕竟，在郢人眼里，我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小夏，是我对不住你。”他牵牵我的手，我象征性回了一下，快速躲进后堂。

我揽着扶摇坐在杏花树下，他很乖，不哭不闹，三岁的孩子估计是真害怕父亲吧。

刚下过雨，一摇花枝子，当即会再落一场小小的香雨。

扶摇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嘟起嘴问我：“姑母，阿爸和大伯好像都害怕朝廷的人。阿爸似乎只是个士吧。要不天天藏着，怕被人发现。”

士？我轻轻笑了：“那你看大伯是什么？”

他有些怕，怯怯地猜：“子爵？”

“你阿爸是我见过最最正直的人。他爱你阿妈，爱楚国都爱到骨子里，怕你走当年他小时候无人管教，做事莽撞的老路，所以对你严厉。望大哥是我们的上柱国，宋玉是议政大夫，大哥从不阿谀奉承，又敢于为自己所爱不顾一切，所以他看起来总是郁郁不得志，也难怪你看错。

但是扶摇，从你如今开始，就要处处学习阿爸的长处，一定没有问题。”

他不解的摇头。

三岁小娃能懂什么？我不能未卜先知，怎能知道，四十年之后的他，用望舒的方法，沿着宋玉的路子，走了一生。

当然，这些要等到以后再说。

院门开了，只听得使者喊道：“国君五月二十日口谕，议政大夫宋玉即可前往临淄与齐国重修旧好，不得有误！”

“玉哥，去不得啊……”我躲在墙角里，泪扑簌扑簌往下掉。国君有什么大事情，第一个想到他，当天下稍微太平，又第一个罢黜他。而且燕冀巫族蠢蠢欲动，他已经触碰了公子龠的底线，再找上门去……我怕我等不了下一个五年，等不到五年后再嫁给他。

他一定会答应，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扶摇踮起脚，用手背给我擦泪：“姑母怎么哭了？”

“你想起今天姑母的样子，就会明白当年你阿妈是怎么愁肠百转，备受煎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