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你若无情我便休
平端十七年末,月华殿下在绵阳领兵十三万击退北胤来袭的十五万军队,重伤北胤皇六子。
一月后,月华殿下又现身锁山关,斩断赤水河上游联通南北的大索桥,并在南下必经要道上摆下万人大阵,阻挠北殷敌军归朝。
洛郡。官邸。
临水的避雨亭里,一个蓝衣明钗的玲珑女子正和一个军衣大汉争论什么。
“……”
“不行,公子昨日才醒来,此时断不能劳神。”
“云雀姑娘,实在是情况紧急呀!否则末将也不敢惊动殿下。”
“耶律将军,您就不能想想其他办法吗?”
原来这两人正是北宫泽的侍女云雀和此次南下大军的先锋将军耶律雄光。
耶律雄光叹了口气,道:“能有什么办法?前面有元月华的九宫大阵挡着,后面有绵阳郡十三万军队威逼。动哪一边都会腹背受敌。”
“元月华竟没有调动绵阳郡的大军?那锁山关的万人大阵是怎么回事?”
云雀吃了一惊,她无法理解元月华哪里又能多出那么多的军队。明明绵阳城外一战她的人比他们少了几万。怎么现在反会被她逼的进退唯谷?
“元月华原本带了二十万大军,谁知道她那么狡猾,在路上的时候不动声色的调开了一半人去截断我们的后路。后来我们的人就只探出她带了十万军队。”
耶律雄光看了她一眼,又道:“这件事殿下还不知道呢!”
云雀现在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她心里还挂念着北宫泽的身体,一时间竟没了主意。
“如果王爷在就好了……”
耶律雄光悠悠叹道。云雀闻言,皱了皱眉,又来回踱了几步。
“不能通知端木王爷,公子曾经说过王爷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帝都。”
几番讨论他们还是没有得出一个万全的法子。然而就在云雀无可奈何之下,想找到一个合适的时间再和北宫泽说的时候,他已经知道了!
原来,有一个侍女无意间听到云雀和耶律雄光的谈话,并且原样复述给北宫泽听了。之后,北宫泽勃然大怒,当即就叫人拿下了云雀和耶律雄光。
空旷的寝殿里,云雀匍匐在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面色虚弱,满身的鞭痕触目惊心。伤口上的血肉倒翻而出,鲜红的血液浸透她破损的衣裙,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大殿两旁侍立的男男女女,看见这个情形,都不由自主的煞白了脸。谁能想象北宫泽最宠信的云雀,这一刻会有如此凄惨下场?
大殿右侧的第一个侍女,从看见云雀满身是血的被拖进了大殿,身体就一直在颤抖,害怕之情不言而喻。她就是向北宫泽告密的那个侍女,晚芙。
她现在心里已经怕得要死,她只是希望借告密之功,到北宫泽身边去侍奉。她没有想到会害得云雀如此下场。
云雀不是他最宠信的人吗?为什么他还会下这样重的手?
云雀处世周到得体,不仅不仗势欺人,待人还很宽厚。有时谁犯了错或有什么困难,她也会极力帮着求情解决,所以六皇子府的下人们都很敬爱她。
然,晚芙这次无意拉云雀下马,可是犯了众怒。
“咳咳……”云雀虚弱的咳了几声,却牵动身上的伤势如剔骨般疼痛,她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敢再有动作。
“云雀,你可知错?”
十几阶的高台上,那个身披黑色大裘的男子,冷颜问道。平静中带着一缕死寂的双眸微动,对女子满身的血迹视若罔闻。
他细白的指尖摩挲着衣袖上的烫金边纹,耐性极好的等待伏在地上的她回答。
他听底下的人回报,四十棘鞭加身,她愣是牙关紧咬,没有让自己痛呼一声。
北宫泽第一次正视这个已经服侍他近两年的妙龄女子。她,坚忍,聪慧。虽然处世圆滑,但是内里隐藏着一股宁折不弯的血性。
这种性子,何其像‘他’?
呵,我又怎么了?她都跟我断情绝义了,我怎么还该死的想着她?
“……,云雀……知罪……”
她认罪,却不认错!她承认自己有事知情未报,但是她不认为自己瞒下关于元月华的事,有错!?
她在他身边两年,知道他对“公子洛华”用情至深。
她曾听闻昔年公子明贺,以无心无情成名,手腕之狠辣,心机之高绝,少有人敌。江湖朝堂,何等英姿勃发?
可是,自两年前被他从牙婆手中救出,带回六皇子府。她看到的只是一个常年缠绵病榻的瘦弱男子。诸事无可无不可,哪里有传说中的半分神采?!
后来辗转打听才知道,他竟是为了一个名叫“洛华”的男子。听说那个洛华原是一个江湖放荡游子,行事作风怪诞难测。三年因对六皇妃欲行不轨,被北阳王端木上阳射杀在回风崖。
然而,洛华做出如此背友忘恩的事情,北宫泽不但不与之断绝关系,还一力为他辩护,更休弃了发妻,几欲与好友北阳王决裂。
可以预见,那个时候如果不是太皇太后仙逝,留下了那道让北宫泽抚养靖豫主子的遗旨,他肯定早就不活了。
但是,尽管身未死,心却是荒芜了。终日郁郁在家,对于朝廷上的事充耳不闻。
以致端木上阳不得不独自一人面对太子党的阴谋诡计。到如今,陷入进退唯谷的局面。
原本此番南下征战,只是北宫泽重回朝堂的借口。然而,两月攻下三郡正准备还都之际,前方传来线报。游戈江湖的元昭长公主出任扫北大元帅,率众而来。
接到这个消息,他不管众人的反对取消还都的计划,亲自下令迎战,一扫之前的兴致缺缺,整个人像活过来了一样,凭添几分生气。
那日绵阳城外,她听见北宫泽喊元月华“阿洛”,才知道元月华就是‘公子洛华’,那个本该已经死在回风崖的人。
昔日的恋人,今日的仇人。他们打在一起,每一刀每一剑都带着斩断一切的狠绝。那样的无情,让她这个旁观者都心生不忍。
他回来后,受的内伤不让人看,旧病复发也不肯吃药,昏昏沉沉了近一个月才醒过来。醒来后,他的周身缠绕着一股死寂的味道,恍若没有了灵魂的傀儡。
自那时她便知道,他们结束了,而他的心肯定也彻底死了。
因此,就算外面情况连连告急,她竟是一点消息也不敢让他知道,恐怕再刺激到他。
“呵……”像是听懂了云雀话里的意思,北宫泽冷笑一声,眼底的寒意更深。
“本宫不喜欢自作聪明的女人,而且还一再犯我的忌讳。”
北宫泽冷若冰霜的眸子突然看向自己左手下,那个畏畏缩缩的低着头的侍女,眼中忽的有一种兴味闪过。
“晚芙,过来……”
北宫泽放柔语气,如同伊甸园里蛊惑亚当夏娃吃下禁果的大蛇,让人无法抗拒。
晚芙颤巍巍地站在高台之上,头压得低低地,一副害怕极了的样子。
北宫泽盯着晚芙看了一会儿,才又温声道:“今天你做得很好。本宫一向赏罚分明,你既然揭发了云雀,以后她的一切便由你来接收。”
“至于她,晚芙,你说怎么处置?”
“奴婢不敢……”一直像绷着一根弦的晚芙听到北宫泽的话,立刻跪了下去,诚惶诚恐。
“请殿下三思!”台下众人听见北宫泽还要惩罚云雀,纷纷下跪求情。
“殿下宽厚,云姑娘对殿下忠心耿耿,绝对不会有二心的!”
“是啊,是啊,云姑娘事事都是想着殿下的呀!”
……
下人们为云雀辩解求情的声音,在大殿里此起彼伏。但是,谁也没有看到跪在高台之上,那个看似楚楚可怜的女子,扣在地毯上的双手青筋突起。
最终北宫泽没有再惩罚云雀,却是将已经半死不活的她扔出了洛郡,任她生死由天。
寝殿内,北宫泽一身白衣斜倚在软榻上,闭着双目,听着榻下一丈外单膝跪地的黑衣男子,禀告收罗的各方消息。
“北阳王已经离开帝都,不日便到锁山关……,太子那边有我们的人看着暂时还得不到消息……”
“元月华斩断索桥后就一直在锁山关的清凉峰……,元都里没什么事情发生,就是南宫毅上过一道折子声称元月华迟迟不回都复命,是想要独揽兵权。不过,被元端帝不轻不重的打发了。”
“沐城几日前秘密回了元都,因为他一直在九玉楼的势力范围内,所以我们的人没有打探到他做了什么。”
暗探说完所有消息后仍旧低头跪着,宽阔的房间里一时陷入沉寂。过了好一会儿,北宫泽的声音才响起,漫不经心的慵懒里有上位者的威严。
“可有探听到沐城得的是什么病?”
“不是病,是中了冰花蚕毒。”暗探迅速说出答案。
“冰花蚕毒?”北宫泽睁开眼睛,似乎有些不太相信。
冰花蚕毒产自落雪山上的冰花蚕。它们以群居为主,冰雪为冢,雪莲为食。最重要的是,被它咬到一口就只有等着变成冰雕的份,没有解药。所以,冰花蚕毒被百晓生尹不行列入‘奇毒榜’,高居榜首。
“是的,但是,依属下一路跟踪发现,他的毒好像已经解了。”
“哦?谁有这样的能耐?”北宫泽说得很低,像是在问,又像是自言自语。但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你先下去吧!”静了一会儿,北宫泽挥手让他离去。
留下一室寂寥,清风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