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人生为注
斜暮倾沉,天边仅剩的一抹光亮也渐渐消弥于夜色之中。乌云似研尽极致的浓墨,在帏布似的夜空中点染晕散开来。风声呼啸着吹得窗外的树叶哗哗作响,漆黑的天空仿若温怒的人脸,沉得愈来愈低。
灯火通明的倚云居,当真似依着云山,穿透层峦,倚偎进无限昏暗。
只可惜今夜无星辰可摘,只有满楼风雨欲来。
刻着“天字一号”的木牌静静的挂在房间外,屋内隐约透出的烛光折射在镶嵌的铜制边框上映出别样的光泽。
风瑟瑟的拍着窗棱,雅致的房间内却是静得出奇,柳木圆桌上的烛台被烧灼的蜡油呲啦作响,烛心处毕毕剥剥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两个人,不,是三个人的房间唯有一片沉寂。
“你可想好了?”自打进门,一直沉默的摆弄着窗台上那盆绛兰草的蓝衫男子蓦然开口,温柔的声音打破一室静谧,而此刻任谁读出的都只有一片冷情。
床畔垂眸坐在小凳上的人神色一怔,不禁嘲道,“你……难道由得人说不么?”
纤纤素手轻颤着探出绮绿绣衣,圆润的指甲轻轻滑过簇锦丝被包裹着的女子苍白的脸庞。
站在窗前的人许久没有回应,只是定定的盯着那不断摇晃、努力挣脱的锁片。
命令的口吻他当真早就习惯了,哪怕是有一天非得卑躬屈膝、俯首称臣,怕都是改不掉了。
“救她。我应你。”女子面色沉静,只觉得话出口的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断了。
“你都不要知道我的过去么?”
“一个敢以一生为筹码赌注的人,连你自己都舍得丢弃的过往又有什么值得我去记得。”
商云镜转身,衣襟袍角处的冰蓝水纹在空中荡起一片涟漪,暗敛的眸子乍然对上一片柔澈的水泽。
“记得你说的话。”门被猛的打开,风争先恐后的涌入,吹动一室帘帐。每一样印入眼帘的东西都仿佛泛起雾气朦胧,暗夜迷蒙,不见前路,就如此刻的心情。
苦涩的笑容霎时浮现,一袭柳色纱裙随风轻拂,地上的人影不断拉长,烛火跳动,只余满室凄清。
真是好笑,对于那些所谓过往,自己脑海中记住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一个似有隐瞒,一个拼命探寻,一个却不屑一顾。
“罗衣,你说,我要怎么办?”喃喃的轻语声伴着彷徨无助飘散在空旷的房间。
床上的少女恍若未闻,静静的躺在床上,眉捷的阴影洒在脸上,格外恬淡。再无醒来初见的巧笑嫣然,精心呵护的轻声软语。
灼灼烛焰倾下柔和的光芒,女子倾城的容颜上骤然绽出一个绝美的笑容,眸中光影婆娑。
如此,我也该为你做些什么。怎么都是做不得自己,若能救你,也是值得……
此夜注定是个不眠夜,除了倚云居,商府的灯烛也亮了一夜。
“荣伯,辛苦您了,明天去珲春堂请个大夫带到倚云居,不管开了什么药都麻烦您亲自煎,记得……把这个放进去。”水色刺绣滚边的幽蓝衣袖微抬,干燥而温暖的掌心静静的躺着一颗润白药丸,在灯光下溢过一丝流光。
老者布满皱纹的右手拈过小珠,触手生凉,浑浊的眼底闪过异色,“少爷,这是……”
“月缺。”立在书案前的高大身影淡淡开口。
“……是。”到底也是见多识广,常荣内心震动的同时还是面色如常。
襄南容氏的禁药,是那位云洛少爷留下的吧……早知道少爷不会是那冷情之人。
想起那位突然出现又凄惨离世的庶出少爷,老人神色一凛,现出些许苍凉,到底也是个好孩子。
“去办吧。”微偻的身影退出房门,靠在紫檀木椅上的男子眉间闪过浓郁的疲惫。
抬手轻轻掀开笔架边勾描着银釉莲纹的木盒,一个燕青细瓷的小瓶显露出来,手指不住摩挲着,仿佛想从指腹冰凉的触感中寻得一丝熟悉。
夜色沉郁,隐约有雷声从云层里闷闷作响,骤然天际划过一道银色的痕迹,大雨倾盆而至,凶狠地冲刷着,似要洗尽所有的污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