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慧极必伤

“谁？”程晴也很感兴趣，尽量表现出不紧张的感觉。乐文笑道：“叫做……美斯。”“美斯？”“对。你认识的？”“她好像是我们剧团的人……”程晴喏喏着，一边编排着一页页写满铅字的稿。

浅淡眉，双眼皮，长睫毛；眼角还长了颗美人痣，像淡淡地在榄核的尖儿处轻轻点了点墨；一双深思熟虑的眼睛，一头柔软贴服而单薄的秀发——程晴的脸是标准的瓜子脸，连肤色也是标准的瓜子仁的淡黄色。

程晴从小过着寄叔叔篱下的生活，早养成了和顺的性格。只要跟她接触过的人，都会说她是一个和蔼可亲、慈祥善良的人。误打误撞加入了舞台界，程晴也渐渐喜欢上她的职业。做一行爱一行嘛。

在好望堡的一个小剧院里，一群工作人员正忙着撕走台上的白胶布，嘶啦嘶啦地伴着演员们在呢喃地背稿。“一姐，电话。”一个戴Cap帽的助理给她递上电话。

“姐姐，你在哪里？我很想见你。”话筒里传出乐文疲倦的声音。“我不就在好望堡么？”她答道，“待我到了的时候，你已经不想见我了。”她语带怨念，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出来。

电话的那边久久没传来回音。程晴放眼望向舞台，总觉得差点什么的。

“干嘛不说话？”她问他道。

“没什么。”他答道。

她微笑着问：“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没什么了。”他答。

想必，乐文和美斯的关系走到了尽头。每次他分了手，都会回到她的身边，却不等两三天，他便又离开。乐文就像她的一个弟弟，任性不羁风流放荡，在他的身边久了，程晴便觉得自己在一天天变老，仿佛青春都给了他。

程晴关心他道：“我这边认识一个女孩，叫王嫣俪，她在花旗唐人街长大的，人也不错，好像是你从小认识的。”“不了。”乐文立刻便拒绝，“我不想见她。”

程晴怔了怔，又学着他的口吻问道：“你累了？”

“是，姐姐。”乐文坦白道。

霎时间，程晴都不懂反应了。她托了托滑下来的无框眼镜，眨眨眼睛，叹了一口气，像跟乐文身同感受一样。可以说走一早已经拼命退后，能成为密友大概总带着爱。在成为他“姐姐”之前，好歹她也是他的情人啊。此时此刻，就连才思敏捷如她，也对不上话来，只好空空泛泛地道：“好好休息。”

良久，乐文才接住了话，对她道：“如果……你见到她，替我说声，我已经忘记了她了。”

“为什么？”程晴问。

只听见乐文苦笑一声。她知道她清楚她了解，他的这一声一定是苦笑——把眉心紧缩成一个“H”，苦苦地咧开了嘴笑。

在程晴身旁不远处，正有一圈演员在对稿，声音渐渐增大，勾着一圈圈回音，盖过她和他的电话声。

她走到台前。因为AD（ArtDirector）还未把新剧的造型等等送来，舞台布景只好用舞台剧《野猫》的巨型海报虚掩着。海报上四个中英文大字“加场售罄”分外显眼。傍着它们便有程晴举着双爪，挑衅着，眄视三位男主角。旁边的小字写道：Scriptwriter，Director，&The Lead，Sunny Cheng……Art Director，Yoyi Chui。

一个孩子不解，指着海报上AD的名字问道：“表姐，为什么这个人的名字这么奇怪？”那表姐答道：“这不是汉语拼音，是粤语的拼法。Chui，是赵，Yoyi，是玉仪……”

表姐的话音刚落，只见海报上其中一位男主角便冲了入眼帘：“Cathy,I once nursed many stray cats, but now I just want to nurse one from the flat, which cannot adjust to domesticity.”又道：“I know it’s difficult for you to beapet, but please give me a spell, a chance. I believe I can tame you because of my depth love.”说罢，他深情地，头一歪一侧一转，正好看见程晴。他赶忙收敛起神态，朝程晴笑了笑。程晴也朝他挥了挥手——不知不觉，原来电话已经挂断了。

她把电话塞回口袋。这时，英姐向她走来，一边走一边迫不及待地对她说：“一姐，AD把布景道具和造型Send来了。”程晴接过一看——天！那房子布景果真画得美轮美奂，人物，亦是栩栩如生。

程晴看着良久，当真仿佛那么有一刹那，以为自己身处男女主角相识相爱的年代：

半透明的啡色风扇叶子被铜丝罩笼着，带锈的按钮依稀还看得见数字，那把坐扇古旧得很有味道；女主角身穿翠绿乔其纱旗袍，手捧鎏金首饰匣子，耳朵上挂着水滴状珍珠耳环，颈项上还挂着永不过时的宝石钻石链子，高贵又奢华……可惜好望堡没这些东西。

英姐见她神儿都定住了，像入了画般，赶忙问：“Anything wrong？”“No.”程晴答道，又对她说，“我想我要离开几天，去找这些道具回来。”“Sunny,that’s not your responsibility.”英姐道。程晴朝她暖暖地微微一笑，望着一幅幅布景，越发越放不下这画里的一砖一瓦。英姐便不再多说些什么。

半日，程晴笑着对她说：“请帮我打电话给MacyMiu，说我有东西要给她交接，请她过来一趟。”

英姐点点头，然后走开了。

程晴托了托眼镜，双手抱肘，摩挲着针织毛衣，设想着舞台被装饰得如何如何的美。

一切都该结束了。她真希望缪美斯是最后一个。

“I really want to make you settle. But I know that it is too hard to make birds settle.”《野猫》中的另一位男主角的声音突然冲到了她耳朵边，打断了她的沉思。是啊，她根本不能教鸟儿安定下来，但她在做。她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