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湿润如玉

开学之后，玉仪都没再见过张明。不过她不担心，因为他没有担心，她也不应该担心。

她感到她已经开始在做夫唱妇随的功夫了。

今年才二十三岁，什么时候才熬到尽头？

秋天的落叶翻飞，飞到去她的脚边。一双黑色高跟鞋，半透明丝袜，荷叶领中袖长裙，黑色乔其立绒配一品红襟花，卷曲的擦肩短发，搽了珍珠粉的脸，画了眉，施了粉，涂了唇。指甲上的鲜红色还未干透。

玉仪漫步沥青路上，时不时有自行车叮铃吓铃地从她身旁呼啸而过。是的，她走得太慢了，生怕踩死一只蚂蚁似的。

课程快要完成了。她快要飞回香江了。可是这婚事，光是说说，什么具体行动都没有，他们的感情就开始变淡。难道，要再次放弃吗？辛劳了这么久，还是空干活一场？

“你来干什么？”张明似乎不欢迎她闯进他的私地。“来看看你啊，我想念你了。”玉仪说。张明从桌子上拿过一杯，晃了晃，把杯沿搁到鼻孔下，闻了闻，又放下了。望望乐文，玉仪便对张明说：“你的舍友真好人，不仅带我来了，还好声好气地招呼。”此话说起来像她从不认识他。不知道乐文该作何感想呢？她不管，不关她的事。可她的心还在砰砰砰地跳：

“你好，请问你找谁？”玉仪一转过身，便看见乐文。两人同时怔了怔。

“你来干什么？”乐文问。她带着些微不屑，侧过面去，答道：“我如果知道会碰见你，我宁愿不来。”乐文嘴角一提，伸手去摸她的下巴。她打了他的手一下。“玉仪。”“你还记得我？”她背过身，又望了望这张完美的脸，“还以为，你一早已经忘记我了。”“要记得的我永远记得。”乐文说。

“我这次来，是为了那个什么张明的。”她特意说得很随意，就像漫不经心一般，就像自己有许多选择似的。但其实两人都清楚，大家都没有什么选择不选择的话可说——大家都是这样的身不由己。

“你跟他在一起？”乐文把身体贴近她。玉仪推开，又道：“是又如何？”她瞄了他一下，好像是不屑，又像在跟他怄气。

乐文点点头，默然，把她送上楼：皮鞋和高跟鞋像有两个旋律在合奏，吓得他们心里发慌，什么也不敢再想、再说、再做。

张明温柔亲切地对她问道：“他没告诉你名字吗？”说罢还顶了顶乐文的胸口。乐文识趣地笑道：“名字，有什么好留下的？对了，我想我是不应当妨碍你们谈话的，可我还有衣服要洗。”“不紧要。”玉仪忽然摆出一副主人家的模样，对乐文客气道。

乐文进去了，扭开水龙头，水哗哗地流着，像沉闷的麻将声，好生烦闷。

宿舍里空气是局促的，催促着人们做决定。

张明坐到她身边：“你来干什么？”“来看看你啊。我想念你了。”她的回答，比刚才多了一分怨气。

他嗟叹了一声，又走到窗户旁，挨着柔软的窗帘布。玉仪上前，见他在想东西，便轻轻道：“我们……”“你喜欢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吧。”张明打断了她的话，像有事在烦。不明就里的玉仪也不敢多说些什么。硌硌着高跟，她走到门前，回头又望了他一眼。轻轻开了门。“玉仪！”张明忽然叫道，“我送你回去。”“我不回。”玉仪缓缓转过头，三七脸，眼里带着倔强。

张明软了心，走近了她，轻轻道：“刚才对不起。”玉仪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每个人总有脾气不好的时候，我恰好撞上了。”

张明赔笑，对她说：“我想，我总不能这样儿戏地叫你嫁给我。”又道：“玉仪，你不是要回香江吗？维港是不是很美的？”“是的。”玉仪幸福地笑了，心里像喝了蜜一样。张明认真地点点头。

用得着那么保险吗？这样做，还有什么惊喜可言？不过话说回头，玉仪不是个热衷于接受惊喜的人，她宁愿一切都稳稳当当的。

于是，一切就这么稳稳当当的，求婚，订婚，结婚。

程烟代表她经营的糖水店，给她送了1000元消费券当人情；兰琬在买BB玩具和BB衣服的时候，替她买多一份；何师奶和陈师奶上了深圳，来不及参加；油麻地果栏皇后带来一家老少，给一份人情，包了一围的饭菜……之后玉仪还是会跟她们一起打麻将的。

婚宴摆过，两人也甜蜜过了，玉仪便留下在香江继续读书，张明也得回去。他们约定，等读完了书，找到了工作，稳定以后，再重聚吧。反正一纸婚书在手，是夫妻了，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华灯再现。尹光的声音又再唱起香江。地铺内，曾师奶、何师奶，跟兰琬和玉仪一起搓着麻将，又谈起关于她们的他们的那些琐碎生活事，一起苦笑，一同笑出年月与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