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慧极必伤

听说仍非姓宋，父亲是无业游民，母亲是交际花，不，现在或许不流行这称呼，但在那时候还是有人这么叫的；也听说仍非其实真名叫黄志浩，父母早在一次意外当中丧生；还有的，听说仍非这个人根本没有存在过，因为父亲没有对母亲履行责任的意思，母亲在他出生刚刚三星期的时候就把他扔进垃圾箱了，现在人们看到这个，不过是冒牌货。不过无论外面怎么说，这个仍非仍然每天游荡在黑夜里，做着他的买卖。这里的人，都叫他“阿飞”或者“非哥”。

繁华的地，灯红酒绿使人纸醉金迷，世间繁杂纷乱的种种规矩，在这里都用不上。而在仍非看来，杂乱的不过是人心，有序的永远是街道。在仍非的身后，总会跟着几个把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青少年，大多是无心向学，把时间投入到打与被打、砍与被砍、杀与被杀的生活中的人。仍非总觉得他们不是在跟随他找活路，而是在每时每刻监视着他，找个上位的机会。他就活在这种恐惧当中，日复一日。

每天晚上都是这样，刺眼的红色白色黄色蓝色紫色绿色灯泡不间断地闪着光，你一盏我一盏地争风吃醋，衣着暴露的女人们站在门外，或抽着烟，或招揽生意，一个个争奇斗艳，比什么明星颁奖礼更星光熠熠。

仍非就是这条街的主人。每天，他至少要把这里巡两遍，来来回回，都不知道踩平了几多崎岖。昨天Susie走了；今天Abby来了；前天Ivy那笔钱还没有收。仍非双手插在裤袋里，招摇地巡逻着。背了光的他看不见样子，只能依稀艰难地看见他戴着一顶蓝黑色cap帽，帽子压着他蓬松的头发，一身黑色打扮，步伐坚定。后面跟着的几个小喽啰不停地向两边的女人们叫嚣，不知是为自己壮胆，还是为老大张显声势。女人们都慵懒地靠在墙上，或是还击两句，或是一笑置之，总而言之，唯一可以用来形容这一切的，就是憔悴。那是一种发自内在的憔悴，像白天的猫头鹰，打不起精神。

仍非转过头去，看见一幅新刷的墙上空荡荡的没有人，旁边的“肥强推介”灯牌还亮着。他好奇道：“森，这里是谁的架步（铺子）？”森答道：“不知道，应该是新开张的吧，按规矩把墙重新粉刷了一遍，应该是交过‘手续费’了。”森又推推身旁的少年，问道：“喂，你上过吗？”那少年说：“疯子，没有非哥吩咐，谁敢上啊？”森道：“问你有没上过去查她底细啊，小子。”那少年应了一声，道：“Lulu嘛？真名呢，好像叫丁蕗，从枫叶国逃跑过来的，是老手了，开张几天，都不敢开太高价。哼，不是我看扁她，她一定，一定是在枫叶国得罪了什么人，才被逼逃过来的。”他越说越兴奋，指手画脚，一不小心，打到了仍非的背脊。仍非停下了脚步。森呆住了，跟那少年使了使眼色，刚想开口说话，仍非却挥挥手叫他们退下。两人便混了几句话，含含糊糊地走了。

“Linda！”他喝道。面前一个正在啜着嘴吹面条的女子往前瞧了瞧，分明是看见了他，却又故作镇定，若无其事般继续吹她的面条。仍非板着脸，走到她跟前坐下。伙计叫了声“非哥”，仍非摆摆手，他便走开。

“老板。”Linda怯怯道。仍非坐到她对面，问她道：“你昨天去哪儿了？”她怔了怔，答道：“我……姨妈病了，我去探看她。”仍非正了正身子，双手抱肘，盯着她。她道：“老板，我姨妈真的病了。”仍非似笑非笑般道：“你还记不记得，你为什么要出身？”仍非倾侧着头，三分之二的脸都没照着光，眼、耳、鼻都阴阴森森的，只见一边嘴角微微拉动。Linda放下了筷子。仍非道：“生哥今天找我，他说你昨天在他们那里豪赌，又新多欠了几饼（万）。”“老板……”“Linda，路是你自己选的，我只负责收钱和收女。”他说道，望了她一眼，“我请。但是我请一次，不希望请你第二次。”说罢，他从口袋掏出一张钞票，“好自为之。”他笃了笃那张钞票。他望了Linda一眼，便离开。Linda看着钞票，眼里仿佛有些感动。

巷子里。银色的月光把狭窄潮湿、只容得两个人并肩行的巷道照得闪亮，像是舞小姐身上的银色珠片裙作地毯铺了路。仍非“吧嗒吧嗒”地踩着水，强行把一个烫染着卷曲棕红头发的女人扯进去，双手撑着潮湿的墙，困住她。她手臂上有一个很奇怪的文身，像是个什么符号，又像徽章。她笑着，用手指在仍非的下巴上打转，使得他痕痕的，又说不出话，只管咧开嘴笑。“非哥……”她熟练地喊他的名字，老练地眯眼笑着，好像很开心的样子。这样的女人仍非早已见惯不怪。他微笑着，把鼻孔凑到她的鼻尖上，朝她喷气。其实她应该是觉得难受的，却保持微笑，好像越发越兴奋一样。

仍非半合着眼，看见她涂抹着厚厚的闪亮唇彩的唇，一下子发了狠，一嘴巴对准她的两片唇，狠狠地吻下去，用尽全身的力量把她按到墙上，把她按进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