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情深不寿

孚林把脸偎到乐文的手上，嗅到了血腥。她望着药橱镜子中的两位有情人，用乐文的手拭着自己苍白的脸，道：“如果有一天我们要分离（梨）了，请不要悲伤，这样只会让彼此更难过。”乐文笑应道：“尽量吧。”说罢便出去了。孚林随他一转身，镜子里就只剩下两个背影。床头的云石灯朦朦胧胧地发出淡黄色的光，微微弱弱地点亮他们的天堂。

她拨了拨短发，只听见乐文踏啦踏啦着走向门口的声音。她赶忙追出来，又见他正在穿一件薄薄的青蓝色衬衣。她上前问：“天大地大，你走？你走得去哪里？”乐文望了望她道：“我说说而已，你又信。”“你讲什么我都会信的啦。”孚林提提眉，怨恨地瞪着他。乐文说：“我从来不会相信任何人。”说罢他蹬了蹬油亮漆黑的半新旧皮鞋。孚林道：“我信，不就可以了吗？”乐文扭过头，朝她敷衍般笑了笑，又拧开锁，打开门，匆匆去罢。孚林关上了门。当门再打开时，乐文穿了一身凉嗖嗖的颜色，站在她的眼前。孚林看见他的样子，就知道那日子离自己不远了。

还记得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一个不算太冷的夜，微风温和地吹进来，连云石灯的光也微微颤抖了起来。房间里放着轻音乐，孚林坐在床前，一笔一划地刻画着一个月后的大型广告插画。乐文对着全身镜，练习着舞步。看着他一左一右轻轻摇晃着，孚林感到自己是他，是镜子里面那个他，欣赏着每分每秒的曼妙的心情。她咧开嘴默然一笑，又用铅笔轻轻扫着模糊的轮廓，于是，一个相貌姣好，秀色可餐的女孩便出现在画中。“寻觅中……”那首歌又响起。孚林怔了怔，突然灵感断流，笔尖停驻在了那女孩的指尖上。她想认认真真听完这首歌，却不知怎么的，手心出了汗，再也画不下去。音乐终于停了。她的心又在猛烈地跳。

孚林赶忙拉开抽屉，把画作收进去，又心虚似的望望乐文。可乐文还有对镜独舞。她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想起自己还有瓶Mouton，理应今朝有酒今朝醉。于是她走到乐文的背后，伸出双手，环抱着他。镜子里的乐文闭上了眼，握住一双纤细苍白的手，好像很享受的样子。孚林说：“我想请你喝酒。”“好啊。”乐文答道，轻浮地笑着，热哄哄的出了汗的双手领着孚林的手抚摸起自己的身躯。她也闭上了眼，想像出天堂的风景，身体却如处在地狱一般火热焦灼。她吻着他，由上往下，先是背脊，再到腰间，再到腿，如此这般一直吻下去，又在乐文的小腿上磨蹭着，任硬如钢丝的腿毛刮损自己的皮肤。

乐文却突然坐了下来，望着她。

孚林一片愕然。乐文苦笑道：“今晚不行了。”孚林低头，一撮撮头发垂下来，像门帘子，挡着乐文的目光。然而乐文没有看着她。她起身，道：“我去……削个梨给你吃。”说罢又走进厨房。她偷偷回头看他，结果他还是没有把目光怜悯到她身上，只是一味顾影自怜。险些割伤手的孚林，彻底灭绝了一切盼头。她清楚日后不会再有比和乐文在一起更美的邂逅了，但她，绝不能为了一句不舍得，缚住两人。

“睡觉就睡觉啦，玩什么灯啊？”孚林眼前一片漆黑，全身颤抖。

“你现在就是怪我了？”

“分手。”

“好，你别后悔。”孚林此话一出，自己却先后悔了起来。她勉强撑着凝神细看，床前的云石灯罩上还刻着那磨不去的日期。“我后悔些什么啊？”乐文欠了身，“我同你无瓜无葛，穿回衣服就形同陌路，我和你后悔些什么啊？”孚林转过头，睥睨道：“现在你是要玩无拖无欠对吗？好，那瓶酒我迟些送去给你，大家一刀两断。”想不到，原来乐文也有同自己一样的心意。“为什么要你送啊，我不会自己拿。”“你拿啊。”她猛地坐了起身，头发着晕，指着那张小圆桌喊道。乐文悻悻说：“男人大丈夫为什么不敢拿啊？”孚林又盯着他。他迟疑着，又睡了下去：“要我拿，我好歹也睡过今晚才走！免得又亏给你一天房租。”这样牵强的理由出搬出来，孚林不禁觉得他可笑。既然他不敢做，那就由她替他完成！

只见孚林把心一横，转身起床，走到小圆桌前一手握住红酒瓶颈，走回去，狠狠地把酒丢到乐文背脊上。他猛地转过身：“什么啊？你现在算是施舍我啊？”她怨恨地望着他，抹一抹脸上无端落下的泪，说：“当我把房租都还给你，我们无拖无欠啊。”

这时，乐文方才坐了起来，像要得她三催四请似的，穿上一双拖鞋，抓起外套，顶着冷风，头也不回地悻悻离去。

孚林崩溃了。她跌到床边，久久凝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消失在墙壁长满青苔的走廊中；空气里还游荡着他的气味，局促的，又是潮湿的，像他的一双手，忽冷忽热，却总是湿湿的，把彼此的关系粘得紧紧的。月色照了半壁，栏杆的影子像一排士兵，守着她的家门，不让别人进，自己也不能出。她被她自己软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