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慧极必伤

纽约时间九月十六号上午十一点二十六分。又一块叶子无声落地。外面的树叶都落了一半，满街都是干枯的生命，被途人的脚印压碎，碎渣随风走走停停，彳亍地陪伴漫无目的的思绪走上一程。天空灰蓝了，不见日的踪影，街灯发出微光，映于一室明净的落地玻璃橱窗上，为穿着靓丽时装而死气沉沉的模特儿加添几份光芒。

时装铺子里充斥着昏黄的灯光，几个娇滴滴的女生穿着整洁划一的制服——鸦青色的行政套装，内衬是淡淡的粉红色。她们站在一排衣架旁谈天说地，欢声笑语，像顽强的小鸟，趁天气尚好，再高歌一曲。一个剪了短发的女生站到嫣俪身边，问：“嫣俪，那个舞台剧明星有没有来找过你？”嫣俪笑而不语。站在她对面的也门藉女生问：“她找你有什么事？”短发对嫣俪道：“对了，今天下午到底你去哪？”嫣俪眨眨大眼睛，望望她们俩，说：“怎么忽然关心起我来？恐怕你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见程晴小姐吧？”她笑不露齿地，细心执拾着华丽的衣物。

一个烫了波卷曲发的中年女人推站而进，惹人注目的是她蓝得像天空一样的眼影——她半合着眼，昂起头来，漫不经心地挑选衣裳。嫣俪友善地笑着上前询问：“Good morning madam, what can do for you?”只见那中年女人乜眼看着她，又没有作声，继续挑选。气氛有些尴尬。她摸摸自己的耳珠，又顺手拭了拭下巴，眼睛没离开过她皱巴巴的双手，光芒四射的是几颗鹌鹑蛋宝石戒指。中年女人看过一会，便没趣地离开了。

正当大伙儿在背后道说这个奇怪的女人时，嫣俪收到了程晴的电话。

她悄悄退到一边：“程姐姐，是不是他来了？”那边传来慈祥的声音：“我把他约到中央公园里去了。你怕地方太静，我了解。我认识的女孩里面，你是最乖，最纯的一个。”受了赞美，嫣俪禁不住笑得甜甜的，又随手用指甲刮着光滑的水晶金鱼缸，看里面的鱼儿一条金一条黄的悠闲地游呀游，股着腮，瞪圆大眼睛，浮浮沉沉在水里嬉戏，连水草也禁不住要为它们载歌载舞。她对程晴说：“哪里是呢，程姐姐。”那边道：“下午一点钟准时，知道吗？”“一定。”她满心欢喜地弄着，笑应道：“好了，我要工作，介时见。”程晴笑道：“瞧你，你不是跟我见面啊。还认得乐文的样子吗？”嫣俪说：“认得，放心好了，程姐姐。”“好吧，Bye。”“Bye.”嫣俪挂了线，又望望墙上挂着的小木屋钟，“快十二点了啊。”她把手机放进皮手袋，拉上金色软链，挎到肩上，对她们说：“Girls,see you tomorrow.”她们向嫣俪作了别，又孜孜不倦地谈论着别人的事。

从店铺步出，嫣俪左右顾盼一下，然后步行离去。她没有注意到，一双发红的眼睛正在后面监视着她。

她在公共图书馆稍作休息，便动身前往中央公园，一边认路，一边四处张望。这时，一个风度翩翩，英俊不羁的美少年向她走来，每一步都精神抖擞，飒飒生姿。她停下了脚步，向他从容优雅地点点头，左手一扯布包，挪了挪身，脚掌便内八字站着，含羞答答地向乐文望去。谁知乐文一开口便这样道：“好看，好看。”嫣俪觉得不快，便侧过头去睥睨着他说：“什么人便会说什么话，一个光看外表的男人，又怎会欣赏女性的内在美呢？”

但其实单凭一句话，就给乐文下结论，会不会太儿戏？她盘想着，似乎道理又落到自己这一边，一个没有渊博学识的男子，至少在她还有青春和本钱的时候，可以不理会。正当嫣俪思考着，却只见他低头一笑，散发出勾魂摄魄的魅力，美不胜收。嫣俪的心一下便软了下来，又对他说：“让我好好看清楚你的脸，可不可以？”她小心地窥探着他天生的姣好容貌，像个好奇的新猎手，小心寻找渴求已久的悸动。乐文抬起头。嫣俪有些魂不守舍了，赶忙左顾右盼，急急躁躁的样子。

这时，乐文又伸手去逗她的下巴。嫣俪忍不住“唧”一声，然后又收敛了笑容，打了乐文的手一下，羞涩地走到一边。“你走，你能走去哪儿！”乐文喊道，又上前紧紧地捉住她。嫣俪望着他紧紧的双手。

内敛的她涨红了脸，连眼眶都湿了。唯独你双手握得碎我。嫣俪呆住了，刹那间，一股暖流从脚跟一涌而上，冲进了大脑。她战战兢兢地回过眸去——乐文棕黑色的一双眼，在颤，像天上的流萤，颤颤抖抖地经营着自己的小小光辉。她定住了，整个身躯，都像不属于自己一样。乐文眯眼笑了，三分不羁，三分风流，三分倜傥，如春天的风，春天的流水，轻盈而美丽……

嫣俪回过神来：“你怎么了？”乐文愣了愣，放下了她。嫣俪又垂下半帘眼睑，心花乱颤，双唇发烧，一个字也说不上来了。

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