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温润如玉

“来看看你啊。我想念你了。”玉仪对张明说。乐文躲在厕所里，哗哗的流水声音很大，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听得清清楚楚。隔了半晌，张明说：“我送你回去。”“我不回。”她倔强道。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呢？乐文好奇着，探出半个头。

黄昏，夕阳从窗户倾泻而下。乐文坐在书桌旁，看着两杯红酒，仿佛看见它们在跳舞，然后碰上杯，发出一声很响亮的“哐”。阳光像一名工匠，给他的皮肤镀上了一层火辣的金色，书桌也被涂成了橙黄。他反复思量，手里捏着一封从花旗寄来的信。那是一个眼睛很大的女生，瓜子脸，束着长长的马尾辫子，纤细的黑眉纯如黑芝麻，睫毛幼细，鼻子高高，两边红晕如日落霞辉，樱桃色的嘴巴总是微微带着笑意；她喜欢戴指环项链，穿不过膝盖的短裙，跟鸳鸯袜子搭配的鸳鸯布鞋，用左肩来挂十年如一日的蓝白圆点斜式小包包……

站在大树下的嫣俪，借着点点光斑，侧头点点，向他打招呼。她左手一扯布包，挪了挪身，脚掌便内八字站着，含羞答答地向他望去。乐文一向不反对这种近似造作的矜持，于是笑说：“好看，好看。”谁知嫣俪脸色一沉，道：“什么人便会说什么话，一个光看外表的男人，又怎会欣赏女性的内在美呢？”她一开金口，声音便温柔着，柔和地打进乐文的耳朵。乐文娴静地低头一笑，默默散发出他勾魂摄魄的魅力，一切美丽和好风景，都尽在不言中。嫣俪却不领他的情，道：“让我好好看清楚你的脸，可不可以？”乐文抬起头，对这个“不解温柔”的女人有些慌乱了。他又伸手去逗她的下巴。嫣俪忍不住“唧”一声，然后又收敛了笑容，打了乐文的手一下，便心急着要逃跑。“你走，你能走去哪儿！”乐文高呼着向嫣俪扑去，又紧紧地捉住了她。嫣俪一回头，一双水润润的大眼睛，闪烁着光，盯中了他。

她的脸红了，像泛醉的酡红，整个人呆住了，僵在乐文的怀里。乐文双手托着她轻巧的身子，露出轻狂的笑，鱼尾纹又泛起，眼睛眯成了新月，唇红齿白。他将嫣俪一次过看得真真切切的：打了一层薄粉的脸庞，眉头额角渗着脂粉香气，修过的眉毛像茸草般生气勃勃，加了闪粉的蓝色眼影，一双只应动漫有的、不合乎比例尺寸的大眼睛，乌黑瞳仁，下面是饱满的颧，像流水一般滑下的颊腮，根蒂儿是个很适合乐文手形的小小下巴，长脖子，宽肩膀……轻轻将她看一遍，乐文却只落得“顺眼”二字！

“你怎么了？”嫣俪腼腆地张开五指在他跟前晃了晃。他还是犹犹豫豫的。放下她，乐文觉得像戒掉了刚才好不容易形成的习惯似的，很不习惯，双手还想拥抱多一遍。

后来，乐文还是回去了。嫣俪说要跟着他，他不愿意。送机当天，天空下了雨。伴着沙沙雨声，嫣俪和他道别：“文，好好读书，祝你前程锦绣。”说罢又除下她头上的四瓣花发夹，塞到他掌中，道：“我不知道你以后还会不会回来找我，但，你记得我，就已经足够了。”她害羞地低下头。乐文为她轻轻梳理着头发，嘴唇贴着她的前额，说：“不要等我。不过我一回来就会娶你。”他说罢，朝她的额很大声地吻了一下，仿佛全机场的人都应该听见。嫣俪摸着被他吻过的地方，又红了脸，说：“你说话怎么这么矛盾呢？”她微笑着，给他整理了衣领。乐文捉住她的双手，一时无言以对。

加上几分梦幻色彩，嫣俪在乐文心里便形成了一个乖巧娴静贤淑的好女孩。一个身穿灰色西装的男子坐到他的旁边，粉红的鼻尖儿，顶着副金丝眼镜，镜框下方压着厚厚的颧肉。“先生，请问需要些什么？”一个很漂亮的空姐很有礼貌地向乐文微笑道。乐文一脸庸懒（倒不如说是一脸高傲）望着居高临下的她，全身那套分不清是桃红、粉红还是海棠红的制服，笑说：“橙汁，谢谢。”空姐会心一笑，双手递过，凝视着这个俊美的少年。“你叫什么名字？”乐文无意地笑着，红唇里含着白牙，像菱角开了口般，没有任何保护。空姐越过他，又递给旁人一杯咖啡，说：“我的工号是AD1874，欢迎乘坐企鹅航空。”她向他职业性微笑着，又递给乐文一份餐巾：“先生，请问你需要用餐吗？”

一夜无眠。

时间来到九月二十日凌晨三点三十七分。

乐文坐在书桌旁看星星，忽然想起不知哪个前度送的Mp3。他把它拿出来，插了耳机，戴上，播放。

“当你见到天上星星，可会想，想起我。可会记得当年我的脸，曾为你更比星星笑得多……”

听着听着，不知怎么的，乐文竟生平第一次产生了冲动之气，那道气从脚一直向上涌，涌到天灵盖，涌到满脑壳都是，然后，汹涌，澎湃，翻滚得全身发热……然后，然后，再然后乐文忽然很想去弥补一切——他猛然抓起手机，蓦地穿上不知是谁的软胶拖鞋，红着眼睛冲到楼下，给程晴打了个电话：“姐姐，我决定，我要娶王嫣俪！我要一生一世和她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