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情深不寿

“姐姐。”乐文和程晴的关系微妙，好些时候他都真的以为，母亲给自己又生了一个姐姐。“文仔。”程晴温和的声音，让他听出耳油。“什么事？”乐文问道。程晴笑了笑，说：“你现在还有玩女人吗？这个坏习惯可撇掉了？”乐文兴奋一笑，又回答道：“刚刚和她分手了。”他说着，又走到书桌前，一手拉开椅子，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只见桌面上多了封电邮，他打开一看：“和你一起的感觉真好。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和你见面，和你真真切切地爱一场痛快的。”他起初是不大感兴趣的，便和程晴说道：“呵，姐姐，可别小看了我的魅力。看怕是又一个女孩要自动献身我的迷魂阵。”“谁？”程晴也很感兴趣，尽量表现出不紧张的感觉。乐文笑道：“叫做……美斯。”“美斯？”“对。你认识的？”“她好像是我们剧团的人。……”

只是想不到，一次偶然相约，却让乐文再一次面对心碎。

怜香惜玉这档事，他只做过四次，分别给了四个影响他一生的女人。和孚林的分手，整件事被包装得像个意外，然而实际，有谁分得清楚，这是意内，还是意外？只能说，和孚林的分开，对乐文打击很大，就像将自己撕开了一半，另外那一半，要长出来，需要一个很漫长的过程。所以当美斯回答他“妒忌的伤口，很深，很深。永远没有结痂的一天”的时候，他的伤口又被撩动起来。

倘若说孚林是乐文的身，那么美斯就是他的心——没有人比美斯更了解自己了。她不是自己，却比自己更清楚自己的行为和目的。本来长醉不复醒的那个身体，突然像从自己的身上骨碌一下跌了出来，使乐文一下子澄明的视觉，看清，甚至一下子便看破了它。

美斯欠起身，问：“你这一生里面，最爱的是谁？”乐文说：“不知道呢。”他悠然自得地望着窗外，不其然地想起了另一个女人。也许乐文的一生，都要在爱与被爱之间徘徊，永无决定的哪天。这又让他想起一种没有脚的小鸟，一生只可以飞呀飞，累了也只可以在风里睡；也许这只小鸟，一出生，就死了。

美斯一个骨碌起了来，问：“想出去转转吗？”他低头望她：“你呢？”说罢又伸手去逗她的下巴。她一手拨开，又笑说：“你去到哪儿，我就在哪儿。”

他被这话逗笑了，觉得无稽，又道：“你在我的心里。那岂不是我在我的心里？”他玩弄着，不经不觉间从欢笑变成了苦笑。美斯坐起来，吻着他的脖梗子，又有耳畔轻声道：“我思，故我在。你爱，故你在。”“我爱故我在。”乐文呢喃道。这说话是说进了他心坎儿里去了。他侧过头，唇边轻轻触及她的脸蛋儿：“你有没有爱过我？”“有。”美斯答得很干脆，又斜着眼望着他的瞳孔。

如果没法拥有一个人，只能做到的，就是不要忘记。他真的不想忘记掉这样一个女人，实际地说，他不想忘掉自己的心。

他笑说：“我走了。”美斯问：“去买烟吗？”“回家。”他答得很干脆，不留一点感情的样子。“嗯。”美斯应道，似是无心胜有心，不紧不慢的感觉，就像是他的心在跟他诀别，要他死亡，要他毁灭。

在离开她住处之前，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了一段说话：“缪美斯，你等我？但可惜我不会让你等到。”“我一样照等。”无边的落寞，就像一个大沙漠，将乐文活埋在风沙之中。

他轻轻回头，留言道：“我这一生还不知道会遇上几多女人，不要等我。”说罢便离开了，替她关上了门。不知道这话美斯有没有听见呢？如果她听得见，乐文还想说。只要她愿意听，他就愿意继续说。

“姐姐，”乐文憔悴地跟她通电话，一手垂在鲜橙色沙发上，像一条枯木做的横梁，一直横在那儿，“你在哪里？我很想见你。”“我不就在好望堡么？待我到了的时候，你已经不想见我了。”程晴对他说。乐文对着话筒，忽然说不出话，早已酝酿的千言万语，都烟消云散去。

“干嘛不说话？”程晴的脾气很好。乐文说：“没什么。”程晴宽慰道：“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没什么了。”乐文答道。程晴关心地说：“我这边认识一个女孩，叫王嫣俪，她在花旗唐人街长大的，人也不错，要不要介绍你认识？”“不了。”乐文拒绝道，“我不想见她。”“你累了？”程晴问，那声音听起来像被他的疲倦感染，终于支撑不住。“是，姐姐。”乐文也坦白道，在她的面前，根本不必存在任何掩饰。他听见程晴深深吸了一口气，泪，便沾湿了眼。程晴道：“好好休息。”

好好休息，这四个简单的字，这一句简单的问候，却意味深长。

他回了九州，坐在回大学的汽车上，旁边的那位陌生人手机一响，俄顷传出一句让他痛彻心扉、撕心裂肺的歌词：“爱是我的爱，若毫无价值，为何值得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