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情深不寿

美斯很肯定，自己爱上乐文了。爱是什么？她认为，爱是一种极其诡秘而无以名状的……东西。爱，既可以说是无色无味的物质，亦可以作为甜蜜的感觉。她看过很多书，记得有一本是讲述哲学的恋爱史。大家，都是在不知不觉中中箭的。“爱神啊爱神，难道只有灾难，才能让我们更加爱彼此？”身穿戏服的男主角正跪在台上，捉着女主角的手，感慨起来。一束光由上至下射得他们俩分外耀眼。女主角扶他起来，又从黑暗中拿来一只杯子，饱含感情地说：“我的文，我最爱的人，难道，我们永无相聚之时？”男主角接过拿只空杯子，假装喝了一口，又让她喝了一口，哽咽着道：“我亲爱的玛丽，我存在于世界之巅，游走在自然里，我就是自然，在我的身躯中漫游，也是在自然之中漫游，我的血液流淌在河水里……”“停！”导演忽然大喝一声。两人立刻又像下了妆，连眼神也暗淡下来。导演走到台下，对他们俩指手画脚地教导着。

“我的文，我最爱的人……”美斯喃喃道，相思又犯了。想不到，自己一手创造出来的文，会真实存在，并对她造成深远影响。她扫了扫大腿上的稿纸，望了望周遭的一片红。她的眼睛也通红了，鼻子发酸。没有人时，剧院空荡荡的，由台上望是一片暗红，但坐在观众席看空空如也的观众席，就显得有几分凄凉了。但凄凉的还是自己。“乐文，你究竟在何地？”她无端地自怜起来，回忆到刚才男女主角的演出，不禁感怀身世，泪水被挤了出来。她感到无比孤独。

“Macy.”导演喊她。“来。”美斯站起来，座椅便自动折叠了。她横着挪出观众席，顺着楼梯下去：“什么事，导演？”她拨了拨头发，步步生风般来到了导演的面前。导演和她商量道：“Macy，这场戏我想再多一点的Painful在里面，到时候我将Spot Light调到最暗，加些纸碎飘落……”

从剧院出来，美斯翻了翻那叠十几页的稿，检查过了便匆匆离去。站在门口还可以听到台上的男主角在慷慨激昂地彩排着：“水乳交融之间——啊！我，我就是世界的主人！”她把垂下来的头发挂到耳后，抬头一看，落日余晖、金乌坠地——究竟用哪一个词去形容这个自然现象才好呢？她精神爽利地提了提双眉，似笑非笑间现了两深陷的酒窝。清风一吹，飘扬起她的一头棕红色长发，晒在橘红色的夕阳下，更令人感到温暖了。

她的住处没有电脑，于是她便来到公共图书馆接收电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走上一段不算短的路，所以她总觉得乐文的信是珍贵的？每次走在前往图书馆的路上，她都觉得特别兴奋，总是像忍俊不禁一样。有什么快乐事可以分享？恋爱本是平常事，为什么落到自己身上，就会如此令人沉迷其中，每次提及都甘之如饴？可是，得寸进尺是人的本性吧？美斯思索着，一边打字一边怨恨自己的劣根性：“文仔：和你一起的感觉真好。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和你见面，和你真真切切地爱一场痛快的。美斯上。”还以为乐文会被她的直接吓倒了呢。想不到，不一会儿，乐文便回复了：“你在哪？”她感到幸福的临近，仿佛上帝在宠幸她了。于是她让乐文到温哥华国际机场，然后又留下了联系方式。乐文很快便答应了。这天，是她感到最幸福的一天，就算是乐文抵达机场，也不及今天来很让人激动和开心。

“美斯小姐，”几个金发女孩围住了她前往机场的路，“我们很喜欢你的舞台剧，能不能和我们合照？”美斯微笑着答应了，又请求了一个途人，让他拿相机，自己则走到她们之中，肩并肩地照了幅相。照片中的她笑容灿烂，就像当天的日照，光芒四射。望着相中人，美斯竟分辨不出哪一个美丽的面貌是属于她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她认真地思考起来，又不断重复问题，却找不出答案。女孩向她致谢之后匆匆散去。她竟心血来潮，走到旁边一张长凳上，静静地观察起来。原来这里的路人大都不爱停留：有的手臂勾着一本笔记本电脑，紧缩着眉头；有的则捧着书本，背脊稍稍弯了，像是被压力压出来的；有的手里拿着烤栗子，不过想必已经放凉了……来的匆匆然，去的也匆匆然，每一个人的神色都如此慌忙，就像下一秒即将有大事发生。而她，就像一个未谙世事的小女孩，被遗弃在一张枯木长凳上，双手撑着长凳，双脚交叉叠在水泥路面上，看着他们，都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在忙着逃走？地球就得那么大，能逃得出去那儿？在忙着生计？当一个人连食物和猎物也分不清楚的时候，又凭什么维持生命的延续？世人在坐树木的尸体上，看晚秋斜阳一点一点的往下掉，往下掉……

她渐渐陶醉进深深的思考过程之中，完全淡忘世间一切。直至到太阳真的开始在她的面前一点一点的往下掉。美斯霎时想起，今天之行，不是为了看日出日落！她被自己突然入世吓了一跳，连忙望望手表——已经迟到接近三个小时了。也就是说，自己已经呆坐在这里三个小时了。乐文如果来了，一早就打电话给自己了，他一定是当自己在开一个很隆重的玩笑，难得在，他又肯陪自己玩。美斯会心一笑，一时间分不清这是自嘲还是觉得自己滑稽。她身子往前倾，然后站起来，准备结束今天的无稽之行。这时，一个相貌不凡的男人向她走来，围着他旁边搭着他的肩膊的金发美女们还一边走一边笑道：“Birds，where will we go? Where will we go?”美斯呆住了。

Birds，是乐文的英文名字。才过来枫叶国不到一天，他便变心了。她害羞得垂下头，又不甘心般不断瞄着他。只见乐文庸懒地应允着她们，含含糊糊地说了几句英文，连那些女人们也听不清是什么。他走到美斯身边，又凑到她的耳旁，朝着一边呼气一边说：“缪美斯，你等我，但可惜我不会让你等到。”说罢他又搂着那群女人，用眼角偷看美斯。美斯抬起头，庆幸的是他没有为自己的错误而生气，因为他自信她没有一刻钟不想念着这个美丽的男子。她勉强一笑，对他小声地说：“我一样照等。”那些美女们的欢笑声很大，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听得见。他一侧头，用额角拭了拭一个女人的颧，勾起了一边嘴角，又小声地说：“你等到再算。”说罢，他便大声喊道：“Now everybody sets out!”他咧开了嘴，放荡不羁地两手一兜，一边一个女人，随着风散去了。他的影子却还留在美斯的心里。她没有怪他，这是人的本性，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酸了。这就是恋爱的代价，甜蜜的副作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