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慧极必伤

“民众对于悲剧除了可以受一番感动，可以痛哭流涕一场外，就没别的希求了。但艺术家在看一幕亲悲剧时，感兴趣的是从中发现的是高妙的艺术发明和艺术技巧，以及题材的安排和处理……”看到这儿，美斯右手按住书本，望望左手手腕那环像艺术品一样漂亮的手表。“十点了。”她喃喃道，镜中出现一块清秀的脸——鹅蛋脸，新月眉，杏眼圆睁，像一个好奇的宝宝在看什么似的，又似是睿智的思想家，在窥探人类思想的奥秘。用手轻轻触摸，肌肤吹弹可破，像初雪降临凡间，一不小心就会被捏碎。她的脸上难得地保留下娃娃的稚气，却已是进化成青春的轮廓了。应该用什么去形容美斯呢？可爱？成熟？只能够说，她人如其名，美丽如斯。

美斯的手从腮边拨上，散开棕红色的过肩长发。从高卢搬到枫叶国，她一直以旅行者自居。她张开淡淡粉唇，仰望着欧陆式的残旧假天花，想了想，又执钢笔在一张薄如蝉翼的纸上写道：“家和旅馆最大的区别是，旅行中的人不会在房间里向外悬挂衣服，像挂国旗一样宣示主权，因为他清楚他没有这样的权利。如果有，他就不是个旅行中的人了。”她的衣服都是挂在屋内的，有时没有拧干水，钢管上的衣服会朝大理石地砖锲而不舍地滴水，大有水滴石穿之势。她的衣服大多是带花边的，袖口如是，裙脚如是，还有些钉了信封大的蝴蝶结，或一朵杯子口径般大小的花。一排衣服晾在那里，还可以充当暂时的窗帘布，遮挡那个和客厅相连的阳台。其实住的地方还是其次——重要是她的精神世界。她是个存在主义者，在高卢学习哲学时，便对自己的信仰坚定不移。这次来到枫叶国，是想知道高卢看到的天空和它相比，哪一个更高，更深远。“游走在自然里，自己也是自然的一部分，自然地也是在自己的身躯中漫游，此时血液流淌在河水里，自己的身心也跟着和自然融为一体，水乳交融间，我就是世界的主人。”她写道。

时间也在她的笔尖下了无痕迹地流走了。十二点三十二分。美斯又望望手表，深呼吸一口气，伸了个懒腰，放下钢笔，离开了住所。

她穿上一件绑着大蝴蝶结的靛蓝色无袖花边背心，配上襟花，里面是一件浅天蓝色短袖衫，下面是宝蓝色的百褶迷你裙，又细又长的腿踩着一双黑色高跟鞋。她捧着书本，游历着，物色着，嘴边挂着一句：“I think therefore I am.”意思是“我思故我在”。只要有书本的地方，就是有思想的地方，就有美斯存在的地方。“Macy？”一个长着金头发的女孩走近，比她足足高出一个头。“Oh,hi.”美斯反应过来，和她打招呼道。那女孩用英文问：“剧本什么时候才写好？下周我们就要开始排练了。”她微笑着，用英文答道：“都差不多结尾了。国王把旅行者驱逐出境之后，到底会怎么样，连我也得再仔细想想。”又再谈了几句话后，美斯告别了她，来到图书馆。

图书馆里每一个人都那么友善。美斯分别和他们打了招呼，又找到一台电脑，登入邮箱。屏幕弹出对话框，有一封新邮件未读。美斯打开它，只见是一个男生的信。他说他愿意认识并帮助自己研读心理学课程。美斯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她回复道：“很高兴认识你。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叫缪美斯。哲学系大二学生。”邮件一发出，他又回信了。“乐文。”美斯喃喃道，仿佛这是个熟悉的名字，上一辈子，或许下一世，她和他有情缘未了。她回复了。美斯很着紧这个人，睿智的双眼此时变得不再理智，盯着屏幕并不断刷新，一双清秀的眉目也缩紧了间距，皮肉上了皱纹。乐文却有心吊她的胃口似的，迟迟未见回信。美斯的思绪又开始乱飞。旅行者托马斯在离开国境之后会遇到什么困难呢？他和雅典娜的感情会好过来吗？如果……这时，乐文终于回复她了：“刚才我去倒了杯水。这一点点时间里，你在想什么？”美斯回复道：“你呢？在想什么？”乐文又立即回复，就像早有准备一样：“我在想你。你一定长得很漂亮，生成一副聪明的小公主模样。”美斯害羞得低头一笑，便又隔空传情起来：“从来都没有人把我形容成一个聪明的小公主。你是第一个。我猜想，你是一个童心未泯的大男孩？”“当你想了解我的时候，你自然会清楚我是个怎样的人。我想我对你未见钟情了。我怕我会为你失去在高贵的小姐的面前应有的优雅。”“那么你现在岂不是很痛苦？”“尼采说，‘在更高意义上，痛苦就是异常的快乐’。”“你也喜欢读尼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