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情深不寿

她孤独地散着步，脚下踩着凋落一地的枯干叶子，咔嚓咔嚓地说着大自然的悲凉是非。“琉瑾！”剪影突然向她打招呼。她看见了他，愣了愣，赶忙上前，战战兢兢地，就像拎着七上八下十五个水桶，走得好不太平。剪影精神爽利地对她说：“呦，琉瑾姐穿得好漂亮！”她瞟了他一眼，悲哀着，心想每个男人都是口蜜腹剑的家伙，便愤懑地说道：“净会哄骗人家，还不是为自己铺路，以后上门找人，多个照应！”剪影尴尬地笑道：“是是是，琉瑾姐就会体贴人。”她不屑地哼了一声。“剪影。”剪影听见有人在叫他，便蓦地转过头。是饰光。她也愣了愣，就像做了什么亏心事情一样，刚才，是说错了话了。于是她眼珠子一转，又笑着对剪影亲昵道：“剪影哥哥，人家都竖在你面前了，还不快去？”她勉强支起了嘴，笑着，上牙仁粘在牙肉上放不下来。剪影走到饰光旁边，放轻了声说：“你下来了？”“人家都杵在你面前了，还不下来了？”她不耐烦地喷了一句实话，又似是在说笑，给剪影无端地抛了个媚眼，便离开了。

琉瑾知道自己不是个什么上等货色，更加不是一个能够勾引得了一个男人的女人。不是她做不出，是她根本没有能力去做。风吹在她烧红了的脸上，像一巴掌又一巴掌，凉嗖嗖地刮着。她应该安安分分的。

走在人群里，起起落落都不知道多少回了，琉瑾的心还是那样砰砰直跳。从不在众人面前表露脆弱一面的她，不禁热泪盈眶，得用双手遮掩着，肉***双手轻轻承托着肉***脸，像砧板上被剁碎的肉，不分好歹地叠在了一起。事情好像就得不到自己控制一般，她很想像怨恨其他男生一般无端地对他起恨，但她起不来。那几句赞美的行货话，就那么值得令人家高兴吗？她陷入深深的自责当中，并不断地反省着，好像乐此不疲的样子。“琉瑾，你在干什么？”后头突然传来张明的声音。琉瑾拿开双手，看见他，吃了一惊，连忙硬撑道：“没，没什么。”她抹了抹眼泪，幸好眼泪还没有流出来，脸面没有污损。张明关切地问：“你不开心？”她眨眨眼，心想再不要掉进男人的甜言蜜语里了，于是哽咽着道：“去，去找你的心肝，要你管我！”张明颇为赏识般地一声笑，退后一步，打趣说：“嗬，跟你说一句话，也得受你的气！”她心里猛然一颤，却没有作答。只听见张明又道：“都不知剪影是怎么想的。”

剪影？和剪影有关系？她捋捋头发，掩饰着好奇，抿抿嘴说：“啥事你也得过问插手。”说罢她拿背脊对着张明，却一边试探着瞄着张明的一举一动。张明道：“对啊，我就是要插手，我看见有人要破坏饰光和剪影，我就要过问！”又道：“既然人家都是一对了，为什么还要从中作梗呢？琉瑾你……”她突然转过身，双唇微颤，鼻孔一张一弛地说不出话。张明有些吓呆了，耸耸眉，又道：“难道希望做第三者吗？”她的神思凝住了。原来张明是为剪影和饰光着想啊。美人身边总是有许许多多的维护者，而像她一样姿色平庸，或是没有姿色的人，却只能自己走着，艰苦地走着，没有一个人肯帮助她。想到这儿，她便不禁“唏嗬唏嗬”地忍哭着，喘不过气来，便弯着腰，遮着掩着挡着，泪水一行行地漏了出来。

张明紧紧地捉住她的双手，让她第一次感到男人的力与量：“琉瑾，还有什么好挣扎的？啊？”他看着她。琉瑾忽然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他也是，自己也是，也无谓去挣扎，认命吧。感慨万千的她，喃喃道：“没有，我没有……”其实她是想对他说，她没有不认命的打算。张明说：“有或没有，你心底里最明白。不然你也不会哭。”说罢，他走开了。琉瑾渐渐止了喘。她很清楚，她的眼泪，太廉价了，没有任何价值，引不起任何人的怜惜。

为什么一个男人，也可以如此痴情？她偷偷望向这个伟大的身影，心中涌起敬佩之情，或者说是，一股暖流，一种安全感，一种久违的安稳的感觉。她上前拍拍他的肩膊。他侧转过头，恰恰对上她含情的眼睛。她害羞得低下头，就像驯服于他的野兽，小声地对他说：“行了，好了。我答应你，以后不再和他们有任何接触，你高兴啦？”张明坚决地点点头，不给她留一点柔情的份。她的心头猛地一颤，背脊一寒，忽然生气了起来。一个绝世好男生，饰光不要，她也要不得，为什么，为什么！她把心一横，头也不回地走掉了。反正是没有了，本来自己就是什么也没有！她一下子把情绪都捉得紧紧的，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剪影没有赞美过她，饰光没有妒忌过她，张明没有劝说过她。赌气的她一怒之下搅起风拌着了云，酝酿了几天的阴阴沉沉，雨，一下就下了个没完没了。

“饰光！”宿舍楼下传来剪影的声音。屋子里很局促，她都快顶不顺了，便走到阳台，向楼下不屑般喊道：“正下着大雨呢，你来干什么？”她半个身子都伸出了栏杆，想看清楚这个没骨气的男人。只听见屋内饰光雨衣用力一甩，“噗”的一下。她探头进来：“饰光，要下去吗？”饰光没有答她，穿起灰蓝的胶质衣裳，整个身体都硬邦邦的。琉瑾本来就不好生事，对艳福无边的饰光，更是摆出生人勿近的姿态。这类交游这么广的女人，通常都脾气娇，不好相处。于是她又小心翼翼地重新笼络道：“剪影找你这么急，是不是什么紧要的事？需要帮忙的吱个声就好。”果然，饰光瞪了她一眼，套上帽子就出去了，就像在跟她说“不关你的事”一样。她觉得自己很冤枉。说实话，饰光怎么样了她还不想理会呢，只是大家都在同一屋檐下，哪有不求人的时候？饰光如果有事情的话，她又不敢不答应，但当自己有事相求，却保证不了她会帮手。琉瑾感到自己像亏大了。她无奈地关上门，坐到风扇旁边，抖着领子乘凉，翘起二郎腿，瞄着天花板那一角漏水的地方，已经发了霉，青斑点点，湿了一大片，就像她脸上的点点雀斑。她又抱怨道：“唉，什么鬼地方，我怎么就分到这样的宿舍里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