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强极则辱

五官匀称的剪影，给人亲切可人的感觉，至少一眼望上，顺眼舒服。这种自然美，还有几多人拥有？也许饰光爱的，就是他的天然美貌。张明思索着，回忆起在前两天发生的一件事：

那天他正在园林系楼下散步，正好碰见了剪影。他刚想上前打招呼，却看见他春风满面地喊道：“琉瑾！”琉瑾瞧见了他，走上前，红红绿绿的花裙子格外抢眼。剪影打趣道：“呦，琉瑾姐穿得好漂亮！”琉瑾瞟了他一眼，带着挑逗地说：“净会哄骗人家，还不是为自己铺路，以后上门找人，多个照应。”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出于深闺的妇人，多年来只长了一把挑拨是非的嘴巴。剪影笑道：“是是是，琉瑾姐就会体贴人。”琉瑾哼一声，不屑一顾。张明看在眼内，恨在心里。“通常美男子都是花心的！“他轻声愤恨道，一拳锤在墙角，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涌上心头。这时，他看见饰光站在了楼梯口：“剪影。”

那表情楚楚可怜的，就像一个脆弱的女孩。琉瑾看见她，先是心虚地愣了愣，然后眼珠子一转，又装模作样对剪影说：“剪影哥哥，人家都竖在你面前了，还不快去？”她嘴一歪，竖起一边眉头，向饰光挑衅道。剪影颤着走到饰光身边，耳语几字。只听见琉瑾又着急道：“人家都杵在你面前了，还不下来了？”说罢自讨没趣地走开。张明叹了一口气，也离开了。

天空灰蓝了。日落的时候，尘埃也是厚厚的。张明打到一家颇静的小店，叫了一杯饰光最爱的奶茶。他望望自己身穿的煤黑色T恤，水洗牛仔裤，阿迪球鞋，全身上下散发着怪异的味道。不知是谁的错，今天的奶茶苦苦涩涩的，几根茶梗浮在面上，和白色的细沫共舞。

他惝恍迷离着。

一缕缕污浊的阳光照射万物，花瓣上全是尘垢。

奶茶放凉了，变酸了。他微颤着手付了钱，全身发麻发软，走在沥青路上如脚踩黄泥，软塌塌的。沙石被踩在脚下，感觉就似坚硬的核桃酥，嚼不碎，夹硬咽下去。不知是鞋子太劣质呢，还是他太在乎。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孤掷一注，结果这段感情最终还是要化为乌有。事情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呢？或许，会不会是自己过于敏感，太悲观了？自诩十分认识、了解饰光的张明，始终认为今天的事非偶然。眉尾的汗水流了下来，顺着腮一滑而尽，他还以为自己哭了。他故作镇定地从裤袋取出一包纸巾，撕开开口，捏出一张，一挥手，纸巾便摊开了，艳俗的香味走进了他的鼻孔，遇水即溶的粗劣纸质摩擦着他偏黑的肌肤。这么一个自己，只要想到饰光，就不见了。仿佛他的存在，和饰光沾不上边，就像黑白二色。

走进人潮里，每个人都在做自己喜欢的事。张明埋没在其中，也做着自以为值得付出一生、却可能不是喜欢的事。其实抚心自问，他一点也不开心，因为饰光总是那么远那么近，在她的周围，总是围着一层又一层的男生，而自己就像一个很想钻进去探个究竟的好奇心泛滥的路人。他落寞地坐到长凳上，忽尔看见正站在湖边发愣的琉瑾。这个妇人，到底心里在想什么？张明突然起了疑心，便悄悄地走到她后头。琉瑾双手捧着脸，一动不动。红红绿绿的花裙子将她掩盖得严严实实的，即使是雪白丰腴的两臂，也像是花花绿绿的一部分。张明问：“琉瑾，你在干什么？”琉瑾拿开双手，吃了一惊，说：“没，没什么。”她抹了抹眼角，眼睛湿润着，但不像流过泪的样子。张明问：“你不开心？”琉瑾眨眨眼，哽咽着顽抗道：“去，去找你的心肝，要你管我！”张明嘎了一下嘴，后退一步，道：“嗬，跟你说一句话，也得受你的气！”又道：“都不知剪影是怎么想的。”琉瑾捋捋头发，抿抿嘴道：“啥事你也得过问插手。”说罢她拿背脊对着他。

张明倔强地着她，对她喊道：“对啊，我就是要插手，我看见有人要破坏饰光和剪影，我就要过问！”他的右手从额头一捋到发尾，一拍大腿，大步向前，一边步一边说：“既然人家都是一对了，为什么还要从中作梗呢？琉瑾你……”她突然转过身，双唇微颤，鼻孔一张一弛地说不出话。张明有些吓呆了，耸耸眉，又道：“难道希望做第三者吗？”

琉瑾“唏嗬唏嗬”地深呼吸着，来不及还击咒骂，已经哭了，喘不过气来，弯着腰，双手捧着脸，不断呻吟着。

张明看着眼前半天不吊不三不四的琉瑾，也气出泪来，咬牙切齿地紧紧捉住她的双手，说：“琉瑾，还有什么好挣扎的？啊？”他看着她一行行的泪，觉得自己是生病了。他的眼里略过一丝恻隐，嗟叹一声，只听见琉瑾喃喃着“没有，我没有……”

张明发了狠，冷冷地说：“有或没有，你心底里最明白。不然你也不会哭。”说罢，他越过琉瑾，走到栏杆前，面朝平如明镜的湖，忽然悟到了什么。风干脸上不争气的泪，紧绷绷的，他听见琉瑾的哭声渐小了。他相信琉瑾会变回一个好人的。至少不会再伤害到他的宝贝。至于剪影，帮了一回，下一回，不知道又该闯出什么祸，仿佛他就是祸根。这样的爱情，让饰光如何安心，又叫自己如何不去干涉，为饰光保驾护航？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人，站在什么位置了，迷迷糊糊间竟走进一片大雾，一切回归最懵懂时。

琉瑾拍拍他的肩膊。他侧转过头，恰恰对上琉瑾水汪汪的眼睛。琉瑾郑重其事得，看不见什么表情。张明也变得严肃起来。

她低头，对张明说：“行了，好了。我答应你，以后不再和他们有任何接触，你高兴啦？”

张明竟然愕然了，被她突如其来的顺从震慑住，只敢重重地一点头，将自己交给条反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