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强极则辱

那天，剪影正在全神贯注地做学问。饰光进来了，自习室里发出“咯吱咯吱”的搬椅子声。剪影没理会。一连几天，他都过着痛苦的生活。他没主动找饰光，饰光竟也没有主动找过他。就像堡垒里的一件无关紧要的陈设，仿佛剪影的存在从没有任何价值。渐渐地，他也变得倔强起来。

凭什么要对一个不理会自己生死的人花光心血和时间？突然，饰光冰冷的脸碰到他的皮肤。一刹间，剪影下意识地躲开了，冲口而出：“干嘛呢？”他意想不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如此突出的条件反射。饰光淡淡求他道：“只有我们两个，想做什么都成。”剪影想起之前自己对她的好，便反嘲讽道：“这里是自习室。”那一刻，他感到自己的神经都被扯断了，头颅剧痛，像被一个电闪雷鸣，正正中中地劈中。饰光虚弱地说：“一起复习功课可以吧？”剪影默默地留意着她的表情，觉得她很恐怖。

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到底饰光有没有爱过自己？当他是她的宠物？他很想忠诚地、软弱地妥协，但他做不到。无论对她怎么热爱，怎么千依百顺，千算万算都还是算计不了她。为了让自己不再泥足深陷，剪影决心狠心一点，与她隔绝开来。他挪开了坐着的椅子，扔下一句：“那就好好复习吧。”

这说话后来一直烙在剪影心里，每次听见，都硌着，像困电梯，忽然就一下子停在那儿。可能饰光以为他已经不再宠爱她了吧，两个人的矛盾在不断加剧，而饰光对他的不信任又是那样强。她总爱拿第三者作为弹药，交战多了，两个人的感情便顺理成章地牺牲在战场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本想用激将法这个蠢办法挽救饰光的他，吃了亏，又打了败仗，自然心有不甘。

饰光的疑心越来越重了。普通几句闲话，要是落在剪影和琉瑾头上，必又成饰光尽头的疙瘩。饰光回避着他的问题，他突然条件反射般大喝了一句：“回答我！”“你从来没有对我这样粗鲁过的。”饰光生气了。他望着她，一时不能言语。只是意外，唯一可以以解释的就是剪影对她的粗鲁确实是无心之失。“不说话，就是默认？”饰光瞪着灯笼眼，半信半疑地问。剪影感到，他和饰光之间越走越远了。这句话的潜台词分明是“你也承认你对我已经不是从前那般好了”。他有没有变了心？大概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可她还像是有点不舍，像强者不相信软弱的一方也能站起来示强，对从前的主导控制权产生了留恋。饰光又道：“你的心里还有我吗？你的心一早就飞到琉瑾那里去了！”她指着窗边，教训道。剪影说：“我的心怎没有你？好端端地干嘛又扯上别人？”饰光冷笑一声，把头发捋到耳后，问：“扯上别人？哼，你和琉瑾做过些什么对不住我，还要我提示你？”剪影劳心劳力地道：“哪儿有什么对不起你啊？琉瑾和你和我是同学，是一般朋友，不是吗？”他很想再多说一些好话，理智却制止了自己，仿佛面对必然会死亡的东西，只要做好了该做的就够了，不必全力以赴。

饰光眼泛泪光，说：“你不必向我解释啊。反正丑话我已经泼出去了。”

剪影不耐烦道：“你这样就是不信我？”

“也得能让我值得相信啊。”“我自问对你不薄，难道这都是假情假意？”“我自问没有对过一个男人如此用心去爱，为什么你就不懂珍惜？”“你有珍惜过我吗？”“你又有吗？”饰光歇斯底里地向他投诉。循例，剪影很愤怒又很明白地点着头，后退出去。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是他存心要慢慢磨断这条被双方越扯越紧的绳索。

他刚下楼，雨丝便打着了他的脸。微微细雨送清风，闲适惬意得过分。他拨弄一下头发，便继续前行。

两旁的花花草草都是新种的，新鲜的。红艳艳的花，中心嵌了几粒粉黄的蕊，随着风轻轻打着节奏拍子，雨滴落在花瓣上，从小小的晶莹，变成一颗通透的珠儿，像清凉的水钻粘在红舞衣的裙摆。

剪影急忙找地方躲。他竟又进了自习室。想起他和饰光是在这里开始的，他感到无限凄凉。凄风冷雨还在不断地下，下个不停，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彷徨无助，疲倦不堪的心拖着一副残躯，剪影坐在冰冷的靛蓝地砖上，给饰光留言致歉。其实他只想挽留她，甚至称不上什么留恋不留恋。后来他们分手了。分手后没多久，天放晴了。

剪影听说琉瑾被调离了宿舍，便有些迁怒于饰光。他真搞不懂女人之间的战争。或许琉瑾是戏假情真，或许她是无辜的……管不了的事，就不要管好了。在预期之中失去了饰光，剪影照道理是应该很平静的。但他却觉得自己是被留下在失败之地的战俘。这是不服气？这是不甘心？这难道就是妒忌？失去的滋味，太不好受了。

失落的他，憔悴了。每晚的失眠，把他折磨得疯狂，也把躺在他上面的张明折磨得就快要疯掉。于是有一晚，凌晨两点多了，张明突然沙哑着喉咙问他：“剪影，要是还念着人家，为什么不去破镜重圆呢？弄得大家都没有好好睡过觉，有什么意义？”只听见剪影叹了一口气，又没有言语。张明便睡去了。剪影欠了欠身，呻吟了一下，沉思着。半晌，他坐起来，望向书桌的小闹钟，旁边的日历显示，明天，不，还有几个小时，就考试了。他又睡了下去，想着从前交往过的红尘万万千千，竟只有饰光的脸庞最清净澄明，最过目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