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慧极必伤

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风，欢喜得风铃叮铃叮铃地笑。剪影拉开窗帘，阳光便迫不及待地涌进来。他站在那儿闭目养神，玉色的宝路衫被晒成了淡绿。听说心理色彩系有个叫饰光的，傲视群雄，他很想去会一会她。

走进窗明几净的教室，剪影的心就忽然慌了。荒凉成这个样子，却是大学里其中一个著名学系！他裹紧了棕红色大衣，一步一步走进去，低头看见地砖上的倒影也是谨谨慎慎的样子。为什么要这样？他不断地问自己，紧张的原因到底是什么。这时候他看见了饰光——长长的黑头发，又弯又细的眉，笑起来就像风中摇曳的花苞，从粉红花瓣翻出雪白的蕊。只见饰光爱理不理地略过了他，左手轻轻一拨，扬起长发，飘来一阵白兰花的香味。他会心一笑，坐到她跟前，抖了抖棕红色彩大衣，就像扫走许多红尘，任它们烟消云散，清理干净肩膊，等未来的女主人依傍。

前排的灯开了。一个戴着金丝眼镜，身穿青灰色西装，“硌得”着一双黑色皮鞋的老教授昂首阔步走上了讲台，看样子是一个经验老到的专家，喜欢用经验欺压学生的老头儿……正当剪影发着愣，眼尖的老头儿便托了托眼镜，严肃地盯着剪影，郑重其事地说：“今天，我们又多了一位新同学。”他放下书本，视线没离开过他：“林剪影。”“是。”剪影赶忙应道。教授老头儿歪嘴一笑，好像沾沾自喜的样子，清了清嗓子，用三只手指拈来一支粉笔，转头在黑板上写字。

偌大的教室清静得只剩粉笔消磨时候的声音，听起来让人忽然严谨起来，感到光阴在一秒一秒消失，一秒比一秒可贵。饰光在剪影的后头，“哗”地一声掀了一页书。剪影简直觉得饰光像一座大山，狠狠地压住他，后脖梗子都僵了。该转身吗？转了身，要说些什么才好？栗色的桌面反映着灯，一个光亮的圆点，仿佛带他起更一条白色彩的隧道，隧道是发白光的，指向光明的未来。他不清楚光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光的尽头在哪里。突然，剪影的肩被点了两下。他蓦地转过头，只见美丽的饰光对他莫名其妙地笑。就像一片光泽，无端端地温暖了一块不毛之地。不知怎的，剪影竟动了真情。难怪她能高傲起来。想到这，剪影收回了神，笑问：“什么事？”饰光指了指黑板。“哦，对不起。”剪影连忙一手把书本拨过旁边，坐了过去。饰光笑道：“我是想问你，你听不听得懂？”剪影尴尬了，笑着敷衍道：“还好，还好。”他摸摸自己发烧的脸，混了几句，便转身坐正。

分布在各处的同学，都专心听着课，没人注意到他已经被色相迷倒了。他三心两意地看着，听着，思想早飞到“如何把饰光哄到手里抱得美人归”这个课题之中。他似乎听到了她的呼吸声，闻到了她的香味……小鹿乱撞今天竟用在了他身上。阳光了融化了涂抹在窗口，树叶随风纷飞，白云浮在一盆蔚蓝的水里，像轻盈的泡沫——一盆洗手水。剪影闻到了清洁剂的气味，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这个。

后来搬到了新宿舍，剪影才获知像他这样为饰光神魂颠倒的男生不在少数，其中还有俊朗者，曾拜倒她石榴裙下，屡次约会却最终玉人杳杳。张明拍拍他的肩膊劝他不要尝试。于是剪影的心凉了半截，可还有半截是热呼呼的。未认识饰光之前，剪影的世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现在却又可细分为炭黑、煤黑、乌黑，荼白、精白、象牙白。多姿多彩的世界，全因为饰光打开了。本来他是想做最勇猛的士兵，冲锋陷阵于饰光这座坚固的堡垒，想不到，一进皇堡，便被里面的珠光宝气迷得流连忘返了。也许自己真的的不适合做保家为国抛头颅洒热血的壮士英豪吧。不管堡主是否同意，他都执意希望在城堡里带走一点东西，哪怕只是一点点。

过了几天，系里便进行了一次考试。剪影求得张明庇护，打算扔纸团应付过去。可被那刚正不阿的老头儿发现了，一口就咬定他们作弊。张明是很紧张，想抗辩却哑口无言。剪影却显得轻松些，因为他清楚，如果她不挺身而出的话，她就不是剪影想要的饰光了。果然，未等老头儿逼供，未待张明招认，饰光便把他们救了。

事后，剪影向她道谢。饰光朝他笑，顺手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射进这个密封许久的试室里，射进他的眼睛里。那一刻，饰光的微笑仿佛是带着诡异，轻蔑和怨毒的。于是他和饰光艰难地打趣，脱下大衣，轻轻掩着精致的脸。饰光若无其事地跟他攀谈着，推开了剪影的一番心血。剪影只好随处把大衣放在一边。看着饰光把色相环送给自己，剪影端详个中含意时，她却开始搔首弄姿，不耐烦。只见她搓了搓手，把它们放在大腿上，又放上桌面，把姿势换来换去，把裙子都弄皱了。能怎样做？剪影自知，自己是困不住这只与他同等聪慧的野兽。始终有一天她会把自己咬得遍体鳞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