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强极则辱

饰光开始悄悄地窥视剪影的一举一动。看见他和琉瑾越走越近，好像互生了情愫，自己却不敢多说什么，只是看着难受。但就是这样谨小慎微的妒忌，细如微尘的变化，也让剪影察觉了。他问饰光为什么要这样看自己，饰光便和他吵了一架，背对背离去那天，雨下起来了。

这场雨下了一天一夜，乌云还没有散去的意思。饰光越想越生气，股着腮，坐在电脑前，看着剪影给她的留言，一条又一条。旁边的电话屏幕还亮着，今天剪影打给她的电话她一个都没接。

“饰光！”楼下竟传来剪影的声音。屋子里全是混浊的气，台灯的光都黯了，照着团团转的粉尘。但她还是留在原地。“正下着大雨呢，你来干什么？”同屋的琉瑾穿着红红绿绿的花裙子，半个身子都伸出了栏杆。她的相貌平平，成绩也是平平无奇，没有小聪明，也不像饰光那样大智若愚，只得默默耕耘，换得安乐生活。饰光看看她的狼狈样，又望着床上的风扇“嗡嗡”转着，像一只大眼睛在盯着无辜的受害者。她低头叹了一声，关上灯，合上电脑，从地上揪起一件雨衣，用力一甩，水滴四溅，却因屋里的局促的热气很快便蒸发掉了。琉瑾探头进来：“饰光，要下去吗？”饰光没有答她，穿起灰蓝的胶质衣裳，整个身体都硬邦邦的。琉瑾又小心翼翼地对她说：“剪影找你这么急，是不是什么紧要的事？需要帮忙的吱个声就好。”饰光愤懑地望了她一眼，套上帽子就出去了。

“你不想听听我解释吗？”剪影看见饰光从楼道缓缓下来了，便喊道。饰光借着大雨的沙沙声，装作听不见。剪影右手举着雪青色雨伞，左手拿着手机，深红色短袖上衣，绀青色长裤子，头发都湿透了，脸上全是雨水。饰光走向他，每踏出一步，都能感到脚下的水粘住她的鞋子。剪影迎了上去，问：“为什么不接电话？”饰光看着他，他的脸渐渐变得模糊了。她淡淡地说：“你说的还不是那两句？我就当我听过了。”尔后她吸了一口气，喊道：“她有什么是我没有的？我什么都比她好，为什么你要选她而不选我！”剪影叹了一口气，说：“要跟我一生一世的不是你吗？还要怎样才能让你安心下来啊？”饰光怨恨地盯着他，解开钮扣，脱下雨衣，任凭风吹雨打。“你干什么！”剪影喝道，看样子是动真情了。饰光轻蔑一笑，说：“今天这场雨算是我还你的，不用你可怜！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认识了你！”她一甩手，水滴都溅到剪影的衣服上，她看着就觉得像沾在凶手衣服和身上的含冤的血。剪影把雨伞扔了，跟着她一起淋雨。饰光转头就走。剪影也生气地离开了，当场把雨伞抛弃掉，当作是一种报复。

饰光在自习室里找了个角落，双手抱膝，躺在凉嗖嗖的瓷砖地上，冷得她全身打颤。鸦青的衣服紧紧贴着她，就像有人从后面抱着她一样。她听着外面的雨敲打着玻璃窗，怎么也打不进来，便安心睡去。

雨过天晴，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饰光回到和剪影分手的地方。现场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什么雨衣的都失踪了，就像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回到宿舍，她打开门，发现琉瑾没在，她的行李也不见了。听说是宿舍管理员连夜把她调到别的楼层去了。饰光浑身发烫，想必是昨天着了凉。她开了热水，洗了澡，擦干身子，把一身的肉和骨头都摊在床上，双手像被剁掉的鸡爪一样搁在肋骨上，头一歪，脸色苍白。

她感到自己受了这辈子最大的侮辱——竟被这样一个愚钝的女人抢走了剪影！其他室友纷纷围了上去，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默默地看着，像在瞻仰她。后来，系里又来了一次考试。饰光在考试前一晚上去见了琉瑾，和她聊了一晚上。第二天，琉瑾果然睡过了头，连着剪影也迟到了，两个人的考试就这样泡汤。教授生气地说，不重视考试的学生他不会教，要求他们转系。饰光在一旁冷眼看着，仿佛报了仇，痛快得不得了。

她自己一个人回到宿舍。坐到床上，佝偻着身，双手捧着脸，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她就哭了。是的，今天她得逞了，她是应该感到高兴的。但她控制不了自己，一抬头，眼泪就簌簌落下，止得住哭声，止不住眼泪。她只知道她的剪影再没了，还有什么值得高兴呢？战胜了爱，输给了恨，连她自己也越发越看不起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