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慧极必伤

饰光起初读的是心理色彩学，自然对形容自己的颜色有所挑剔——漆黑的长发，又弯又细的黧色蛾眉，嫣红的唇含着精白的牙，鸦青的衣服，白皙的皮肤，精细得好比画里的绝代佳人。自小被天生的聪慧惯过来的饰光，对心爱的东西绝不轻易放手。她经常说，有能力取得的不去取得，就是枉费了那东西的存在。这种高傲，对于一般的男生来说，是种吸引。但对剪影来说，饰光在仿佛是懵懂的代名词。

从中文系转过心理色彩系，剪影的第一次考试是饰光替他取了个合格的。那时他对这个学科的知识甚少，只好说服对角的张明给他扔纸团应付过去。不幸得很，那个头发花白的教授极其严肃，托着金丝眼镜，穿了一身青灰色西装，踩着一双油亮的黑色皮鞋，“咯得咯得”地将教室一巡再巡，严厉地挑剔着每个学生的神情动作。张明紧张得把答案写错了，赶忙划去，再写，再错，再划去。饰光都看在眼内，眼珠子一转又瞄了瞄一直盯住张明不放的剪影，笑了笑，继续埋头写字答题。

“哈！”教授突然大喝一声，把整个教室的人都吓了一跳。饰光更吓得从桌边赶快捉回来浅绛色的圆珠笔，顺势看到那讨厌的老头儿把腰弯得像拱门一样，从地上捡起一个纸团——也不怕扭伤了腰，真为了捉别人把柄什么都可以豁出去的！

“林剪影，张明，你们两个——”他意气风发地把纸团高高举过头顶，故意拖长尾音，大半天了才接住话，“作弊……”“教授！”饰光不知怎么地就站起来，身体像物理实验室里一支身不由已的试管，里面的热烟在往上冒，往上冒，顶着活塞，就快跳出来了。

老头儿托着纸团，斜视她，歪着嘴说：“这是他们两人作弊的证据。你，是不是想做他们同党？啊？”饰光用眼睛死盯着那老头又圆又大的双眼，说：“它是我的。”教室一片哗然。大家都不相信她会做这样的事。老头儿要大家安静下来，又对她说：“考试作弊，可是要赶出系的事，啊？你可想清楚了？”“教授，那是我的草稿纸。”饰光指了指纸团，晦气地说，“刚才算错了数，生气起来便扔了它。”教授将信将疑地问：“是吗？”饰光说：“是！我还记得上面写的数，是5G6/8。”教授摊开那纸团，皱巴巴的纸上划了几次，最后结果果然是5G6/8。教授唯有无奈地还她那张“草稿纸”。饰光坐下来，心像铅锤般摆着摆着便渐渐定了，继续答题。

结束考试之后，剪影把椅子一移，靠近了，对饰光说了声谢谢。饰光灿烂地笑着，顺手拉开窗帘，阳光便迫不及待地涌进来，晒得他们的脸都热呼呼的。她想掩饰自己发热的感觉，同时希望剪影看见一个美丽阳光的自己。剪影脱下棕红色的大衣，为她遮阳：“多好的肌肤，晒黑了可浪费了。”饰光在大衣下透着绯红色，笑说：“晒出来的黑也分好几种呢。”她把大衣推开，又道：“黝黑是最出名的。古铜色也不错。”说罢用右手食指点了点下巴，像在思考刚才的问题，鲜红的指甲就嵌在手指上，像是从篮子里跳出来的几颗樱桃，呼噜呼噜地掉到雪地上。

剪影打趣道：“但你脸颊上的酡红似乎跟现在的白更般配啊。”

饰光静了。酡红是饮酒后脸上泛现的红色，是醉意。她尴尬地问：“你知道酡红是什么样的颜色吗？”“你知道就可以了啊。”剪影把大衣搁在一旁，盖住她的笔。饰光觉得他这是想挽留自己的意思，便向他微笑，拿出一张色相环，递给他：“给你吧，背熟了。今天你这样过了关，教授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你的。”剪影接过卡片，点点头。

她腼腆地搓了搓手，把它们放在大腿上，又觉得太尴尬，于是放上桌面，又觉得不舒服，只得把姿势换来换去，把鸦青裙子弄皱了，像是心里有褶皱，忐忑不安。剪影问她：“你刚才这样为我豁出去，只是希望我能在这个系里呆久一点？”饰光拨了拨裙子，说：“你这么聪明，哪会有那么容易被踢出系？”剪影笑了，看着她精致的脸，说：“我进这个系之前，就听说你比我聪明。见了你，我更加肯定了。可是你知道吗？太聪明的话，我会吃不消的。”她勉强笑了笑，掀起大衣，拿了笔，抓起书包便逃。走到门口，剪影叫住了她，挥了挥色相环，再次道谢。看着他的笑脸，饰光的心就像被日光灼伤了一样，跳动一下便刺痛一下——为什么要听得懂剪影的话里头的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