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过了两柱香时辰，林相国在崇明殿外不安的来回踱步，他又压眉往里看了眼，还是不曾听闻里头传出声响，他只好叹口气继续垂首徘徊。

“相国大人，还请稍安勿躁，今儿时候还早呢。”一直候在殿外的总司监眯眼笑道宽慰，他正是先前手执拂尘给他们二人领路的和善内监。

林相国闻声看过去，抬手正欲说些什么，忽想了想，还是拂袖负手继续踱步。

总司监仍是满面笑意，不过看着林相国轻轻摇着头，眼底竟是一丝讥讽。

里头倏忽传出有些气道不足的叫唤，“李德川！”，是陛下。

那总司监听着里头叫了自己名姓，向林相国笑着一恭身，便走了进去。这让林相国有些松心，终是能进去了。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李德川出来便礼道，笑意不减，“相国大人，陛下传唤。”

林相国再次进殿后，未闻及半点声儿。他欲拱手再行礼，被萧文垣抬手制止，“免罢。”

林相国复身，看向言幽桃苍白如雪的面庞，紧抿双唇，可她眼中那股倔强与坚韧却不曾消散。

林相国又转眼看着萧文垣，只见他嘴角印着志在必得般的一抹笑，这使得林相国心底一紧，方才他在殿外时，陛下和幽桃，究竟说了什么。

“朕今日欲召见林卿，是有件事想同你商议一二。”萧文垣不由分说笑道。

林相国惑道，“不知陛下所道何事？”

萧文垣目子往言幽桃扫了一眼，“想必林卿还记得月前芳栖城涝灾一事。”

言幽桃听着他忽然提起芳栖，心底生出一丝异样，让她感觉不安极了。

“自然。臣听闻陛下还将一内臣派遣去了芳栖疏灾，不知现下可有何讯回禀？”

萧文垣眼中光彩闪了闪，张口笑了两声，看似无意道，“这朝中果然何事都瞒不过林卿啊。朕确实委任了一人前往芳栖，可他却并非林卿口中所言的内臣。”

萧文垣笑着顿了话口，瞧着面上并无显露太多疑色的林相国与言幽桃，口气极其平淡，“而是朕唯一的皇弟。”

早前言幽桃随所谓的治水使臣前去芳栖时，萧献恒便已同林相国明示过，言幽桃和林绵竹口中的文远便是幽王萧文渊。所以当下林相国并不如何惊疑。

而言幽桃这边呢，要说她是何时知晓文远的真实身份的，还是林绵竹来芳栖寻她那时，匆匆离开前本是想和阿楷交待一句话给文远。

说巧不巧便缝上阿行阿篆和下属交托灾情事务，他们言语间提及王爷的吩咐。聪慧如她，细想一二便可将他们口中的王爷和文远相连。

可本朝被称王爷的人又有几人，言幽桃自然不会以为是朔王萧青瑾，如此便只有一人可称王爷。

可萧文垣却在现下倏忽提起萧文渊，言幽桃心头那不祥的预感愈发壮大，直到不留缝隙地缠绕着她揪起的心。

林相国言幽桃二人的神态确正在萧文垣意料之外，可他还是按计划中不露声色继续问着，“昨日自芳栖传回消息，灾情已散。文渊此番立了功，朕往日总想赏他些什么，可他却无欲无求不曾领受。”

萧文垣一句话却独将“无欲无求”四字咬得重了些，而他的目光，又是投往言幽桃身上，尽是嘲讽与不屑。

萧文垣接着移目看向她身旁的林相国，话口一转，“朕近日听闻，林卿府上千金，似乎快要及笄？”

言幽桃身子颤了颤，抬头难以置信得看向坐着的萧文垣，后撤一步竟是险些没站稳脚，脸色已是前所未有的苍白惊慌，而后呆呆的看向扶住自己的林相国。

林相国自然也是听懂了萧文垣如此问道是何意，却并未有言幽桃那般的失态。

他只以为，若陛下有此念想，自己只好效仿挚友言天嵘当年的应对法子。诚如言天嵘所言，为了女儿，这世上又有何事行不得？

言幽桃站住脚步后，林相国给了她一个温和抚慰的眼神，“劳陛下挂心，小女昨年便已及笄，只因臣夫人……病殁一事...小女实在悲恸神伤，执意不愿行礼，方才拖至下月中旬。”

萧文垣听罢咳了声，心满意足笑道，“如此说来，林卿之女，还是个极为孝顺的好女子。”

林相国听闻后也不为所动，全无自家女儿被夸赞的欣慰，或许只因提及已不在人世的夫人，神情仍是淡淡的。

昨年姨母病逝时，言幽桃一家并不在京都，所以每每想起此事，心间还是满心伤叹与遗憾。但她首先想起的，却还是娘亲伏在爹爹怀中泣不成声的模样。

“朕想着，文渊也早已过了弱冠之年，身边却总没个丫头伺候。”萧文垣眯上双眼，看不清究竟看的是谁。

“林卿爱女贤良淑德，朕以为，很是担得起幽王妃一位。若是...咳咳，若是林卿不嫌文渊身无长处，朕便做主，不日下旨为他们赐婚，你看如何？”他此话虽像是在问林相国，可语气已然无比笃定。

言幽桃紧呷下唇，面颊上透出丝丝红晕，胸口起伏愈发难以抑制，咬紧牙关将萧文垣看着，眸底透出更深的寒意。

又听林相国不卑不亢毫不畏惧回话，“儿孙自有儿孙福，儿女后辈们之事他们自有自己的想法，臣不便干涉。”

萧文垣收了笑面，口中自然有些不满，“林卿言下之意是，文渊堂堂一国王爷，配不上你相府千金？”

“岂敢。只因臣管教无方，令小女性情拙劣。陛下若用配之一字，也只怕是小女配不得幽王。”

林相国拒绝得干脆，萧文垣唇畔却渐渐浮上阴险笑意，甚至有些激动难以抑制得咳起来，和言幽桃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