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吴当然是很高兴地接下了我递给他的银行卡，满口的是感恩戴德，强强摁着他的儿子，给我磕了一个响头。虽然这是万万接受不起的，但是没等我吓得赶紧打算阻止他们起来的时候，人其实已经跪在地上了。

场面并不尴尬，我看着老吴倒是跪得十分开心，吴刚虽是脸上不甘不愿的挂着表情，但是身体却是着实沉静地给压了下去，看着他的我，只是尴尬地将他扶起罢了。

想是他们觉得这钱来得应该，来得及时，但是未来不定有什么东西能够还给我，所以先给我来了这么一个大礼吧，也不管我受不受用，自作主张地，就压着自己和儿子的膝盖干脆利落地给了一跪。

我虽是那种平日有着小小虚荣心而不甚纯粹的少年，但也并不是那样因为帮了比自己落魄的人而自鸣得意自诩不凡的人，他们这一跪，确是该让我反思，我之前这样劝老李交出他的卡来帮助老吴，是不是错了？

到底是怎样一种情绪、态度和恩惠，可以让一个上了岁数的这样的老人，压着自己和儿子的膝盖和尊严，就这样给了下去？

我思考了许久，不得答案，想着老吴和小吴那时各异的表情，总觉得他们并不是在真心的感谢我，罢了既然帮了也就帮了，奶奶说过，帮人总是没错的。

但是该解释的还是要解释清楚的，我把老李出了大头而我和老赵只是出了一点点的小头的这件事给老吴交代了，让他不要感谢错人，也没提刚才尴尬的那一跪。

果不其然的，我眼神还是没老，抓住了老吴堆满笑容的脸倏忽转变的不满懊恼的神情，但我再一眨眼，眼前又是堆笑的态度，我忽然变得无所适从。

老吴？我还认不认识你？

既然任务已经完成，小吴的手术应该没问题了，之前我就已经悄悄问了吴刚的主治医师，老李和他打过招呼的，好像是李华认识的谁，总之这层关系也多亏是老李了，不然我对医院这里的事还真是摸不清楚。

手术费估计不多，也就是十来万的样子，老李之前把卡给我的时候太仓促，也没有把其余的钱给转出去，后来我到了银行插卡一查，这里头倒是满满的五十万块钱一分没少？

难道这些钱他一分也没用？这几天他不是说用钱把之前欠的债都还了吗？这么舍不得用的五十万，不管现在多么困难也不见他动过一下的钱，我居然这么催促着他交出手来？

不只是那时，现在想来更是忽然我觉得更加对不起老李了，也许在他看来，这五十万不仅仅只是救急的五十万，更是他们家今后度过其他难关的保障，有了这点钱，他才能够直起腰版做人，才能够每天有胆气坐公交车回家，才能够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大叫着点一份猪头肉。

可是不懂事的我，似乎在无形中逼迫着他，交出了这份保障，和尊严？每日只是在可怜着老吴的境遇的时候，每日只是在叹息自己的命运的时候，我似乎忘了，老李也是那个天涯的可怜人？

罢了罢了，我一个人走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心里很不是滋味，一阵风吹来，沙尘扬起，我似乎看不到了眼前的道路？

对啊？为何我只是一味的悲悯老吴的境遇，只是一味的可怜小吴的身体，虽然偶尔还能悲哀自己的命运，但是现在我再次坐在中央公园的长椅上的时候，那天在这里与之不期而遇的老李，似乎才是那个最坚强而最可怜的人？

为何，为何我这些天都没有能关注到他？猛然间，我说不出答案，不知如何是好。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回忆昨时，只记得那一日的老吴在人民大厦五楼阳台上的痛苦，只记得那一日老吴在老李家门口的长跪，只记得那一日老吴在三院病房里的怒吼，我懵然惊了，对对，为什么我只觉得老吴是这世界上最可怜的人？

为什么我只觉得老吴才是这世界上最值得帮助的人？

因为他正在拿着最高音最高音的喇叭冲着我的耳朵喊着：“快来帮我！我好可怜！”

对啊，我情不自禁地，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我想去帮助他，我想不仅能让他脱离困境而获得这微不足道的成就感，还想用这个手段证明，我还不是这个世上最卑微的存在，瞧啊，还有人比我更可怜，还有人更加卑微地活着寻求我的帮助！

忽然的这一刹那，我觉得自己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