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浓雾袅袅
想着由心底涌出一股喜悦之情,以至于到了皇帝跟前,都忘了行礼。
“萧公子辛苦了,来人,赐座。”北蘅卧在床上,见皇帝不快,忙开口道。
只是这声音虚弱,脸色惨白,才说了这么两句,便伏在枕上喘个不停,一旁的宫女见了,忙上去替主子顺气。皇帝见北蘅如此,也只好暂时压抑着怒气,唤人赐座。
待三人坐定,林善哉上前一步,讨好的说道:
“善哉,善哉,公主回宫后,只去了烟妃娘娘处,略坐了坐,喝了两口茶便忽的晕了过去,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周身缠绕着黑气,旁人无法接近。”
“善哉,幸得孝肃太后懂得些许道家之法,看出这是妖魔作祟,化了些符水送与公主服下,才让公主好了些。”说完便退到皇帝身后。
萧漠正要开口,顾九歌站了起来。先走到北蘅身边掀开帐子看了看,又走到房间各个角落,指尖微动,似在捻算什么,最后走到梳妆台前,对镜叹道:
“何苦如此。”
在场除陈慕轻外皆面面相觑,皇帝看着那面铜镜,若有所思,侧首向林善哉吩咐了几句,林善哉点头道诺,高喊来人,门口立马聚集了十数侍卫,那林善哉头微微一扬,侍卫们会意,便朝着顾九歌与铜镜而去。
他们却进不了房间。
才刚踏进,便被一道刚劲的剑气所逼退,险险站稳,抬头一看,陈慕轻将剑出鞘,站在顾九歌身后,脸上带着几分邪笑,斜眼看着他们。
侍卫们心中犯怵,虽能保持站立,却不敢再进一步,握刀的手不停发抖。
屋内的人对于陈慕轻这动作皆是一惊,林善哉更是大叫一声躲于椅下,口中胡乱念着”阿弥陀佛”。
“慕轻。”顾九歌轻声道,陈慕轻这才收了戾气,只是剑也不收,依旧护在顾九歌身后。
顾九歌仍是专注的看着铜镜,眼睑低垂,薄唇似启未启,半晌,叹息一声,喃喃道:
“这便,怪不得我了。”
话音未落,指尖略显微光,稍纵即逝。
又过了一会儿,一小太监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说榕妃忽的发了狂,放声惨叫,浑身上下渗出艳红的血丝。
皇帝正要开口,却听见奇怪的声响,铜镜已裂,从中冲出一道人影,直扑顾九歌。陈慕轻本想上前,却被顾九歌阻了一阻,也就安心的站着。
那人影跪在顾九歌脚边,扯住她的裙摆,声嘶力竭:
“放过她,求你放过她,都是我的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求你放过她,求求你……”
“我给过你机会,葛覃。”顾九歌看着这人,神色淡然,看他仍要苦苦哀求,抬脚便要走。葛覃急了,紧紧抱住顾九歌双腿,顾九歌不由得皱了皱眉,下一刻,葛覃被陈慕轻踢开。
本想再爬上前来,忽的感受到了陈慕轻的气息,葛覃猛地一顿,满是惊恐,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不住的求着顾九歌。
女子的叫喊声由远处传来,葛覃惊在原地。不多时,两名侍卫抓着一女子入了房间,那女子身着华服,却有破损,妆容已花,珠钗散落一地,脸上的网状血丝看着格外渗人。
有丫鬟悄声感叹,端庄美貌的榕妃娘娘,竟成了这番模样,难怪如此受圣上宠爱,原是妖邪化身。
榕妃已有癫狂之态,嘶吼乱叫,十分痛苦。
顾九歌指尖一捻,榕妃更是挣脱了侍卫,摔到地上不住的打滚哭喊。
葛覃心疼不已,恨不得以粉身碎骨来换取她片刻的安生。也不顾对陈慕轻的畏惧,扑上去将榕妃紧紧护在怀中,面上一片决然,缓缓吐出二字:
“静女。”
顾九歌心中一惊,不由得停了下来,此时的榕妃已经是奄奄一息,倒在葛覃怀里没了动静。
“在你手中?”顾九歌问道,眼神闪烁,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咳!”葛覃往榕妃体内输送着灵力,脸色渐白,唇角溢血,猛咳了几声,脸上却还是带着笑容:”偶然遇见,救了她一命,正好生养着。”
顾九歌垂了垂眼,叹了口气,妥协一般的:
“罢,赎了罪,便去吧。”
葛覃笑了,笑出了泪,轻轻将晕厥过去的榕妃放下,理了理她乱掉的鬓发,在她额上留下温柔的一吻。又双膝跪地面向顾九歌,重重的磕了一个头,渐渐的化成一股雾气,消散于空气中。
几乎同时,守在北蘅窗边的宫女欢喜大喊,众人回头去看,北蘅面色经恢复得差不多。一旁的太医见了,连忙上前去替她把脉,脸上表情也轻松了许多,回来像皇帝复命,说公主身上的邪气已经全数除去,已无大碍。
各人的心思此刻都聚在北蘅身上,又有谁能注意到那面铜镜已经完全破裂,唯有顾九歌上前去拾起了一块碎片,先捻了捻腰间的造化玉,也不管满屋子的人如何欢喜,抬步走了出去。
陈慕轻紧追其后,或许因为葛覃已殁,怨气已除,天空略显明亮了些,可怨魂又何止被葛覃一人所害,散了一部分,更多的还盘踞在云端,分外压抑。
出了宫殿,顾九歌神色如常,陈慕轻却知她情绪不佳,便叫住了顾九歌:“师傅,要不要跟我去一个地方?”
顾九歌回头看着陈慕轻,并不说话,半晌,点了点头。
陈慕轻舒了口气,上前几步走到顾九歌面前。
二人一路兜转,钻入一片林子中。顾九歌不知道陈慕轻要做什么,只好跟着他,心中却也暗自纳罕,天子脚下乃是最为繁华热闹的地方,按理来说应该处处聚满了人家,谁料想竟有这么一片人迹罕至的清净之地。
在这林子中好生绕了一通,才到河边。陈慕轻伸了个懒腰,就在河岸边坐了下来,顾九歌自然也就坐在他身边。
河岸边排排垂柳,如同一道碧玉般的屏障,隔绝了对面街上的喧嚣,偶尔传来几声鸟鸣,细风拂过,送来不知哪种花的淡淡清香,水面轻轻的泛起涟漪,似乎也被这花香打动,有几分沉醉其中。
顾九歌索性躺在了地上,枕着右手,看着湛蓝的天空上绣了几朵白玉,渐渐的,感觉到一丝困倦,便轻轻合上了双眼。陈慕轻回头见顾九歌似乎睡了,也跟着躺下,口里哼哼唱唱,不知是哪里的民谣:
“倚醉梦,飞雪缥缈,千重岭,浓雾袅袅,黄莺唱碧桥。柳絮千畔,芳树依好,万花媚,蜂蝶累,随风逍遥…….”
睡了不知多久,顾九歌缓缓醒了过来,此刻已是下午,日头正毒,虽然有树荫挡着,可树叶间零零落落,还是洒了不少阳光下来。
顾九歌脑袋两边各插了一根树枝,树枝顶着一片芭蕉叶,正好挡住了落到顾九歌脸上的阳光,看着芭蕉的纹路,不由得一笑,心情也不似方才那般沉重。
侧首一看,陈慕轻枕着一只手,翘着二郎腿,也躺着看着天空,似乎感觉到顾九歌醒了,开口宽慰:
“他们的结局,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师傅不必放在心上。”
陈慕轻折了几枝柳条,捯饬了几下,发现自己已经忘了母亲那双灵巧的手是如何用它们做出那些精致的玩意儿,索性在手中揉了几揉,扔在河中。看着他们在原地打了几个旋,缓缓向下流去。
“说得没错,过去的事,再无回寰之地,没必要过多纠缠。”顾九歌也坐了起来,也不管有些乱的头发,只看着陈慕轻,那眸子太亮,像是装下了星辰大海,陈慕轻不觉有些痴迷。
直到觉得手腕处发痒,才低头一看,原是顾九歌编了个手环戴在自己手上。
陈慕轻盯着手环看了好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半天才抬头看向顾九歌,似不经意的问道:
“我好像认识葛覃他们。”
话音未落,已看到那双眸子里染上了惊诧,心中猜想有几分落实。
顾九歌自觉反应太大,忙笑了笑,目光看向河面,不与陈慕轻对视:
“我已有几百年没见过他们。你父亲曾是朝中大官,又常常带你入宫,选秀时见过,也未可知。”说完一愣,自己也觉得这说辞荒谬不已,索性起身,打算回萧府。
陈慕轻也跟着起来,却是站在原地,眼角开始泛红,毫无掩饰杀气四处奔腾,惊得天空中的怨气一阵翻腾,眼角余光看到了手腕上的一抹绿色,才渐渐平静下来,快步追上了顾九歌。
直至晚间,萧漠才回来,说天子隆恩,只将榕妃赶了出去,甚至未连累其家人。
一番客套之后,又说妖物已除,龙颜甚悦,圣上特令大赦天下,街上正热闹,问顾九歌可愿意去游玩一番。温润笑颜,换来佳人越来越远的背影。
陈慕轻跟着顾九歌到了城郊荒野处,远远地便看见了一具尸体。不是别人,正是那被“赶出去”了的榕妃。
榕妃浑身青紫,满脸鲜血,看样子是被人套上了口袋生生打死。一双杏眼死死睁着,眼珠也凸了出来,看着天空,似乎极为不甘,大声控诉,又像是因此生恨,想要挣脱束缚。
陈慕轻看着他周身围绕的黑气,不觉心中一动,他好像真的认识他们两个。斜眼看着念咒的顾九歌,忽然觉得此情此景十分熟悉,在什么时候,他与顾九歌也这样过?
转眼间,咒已念完,尸体上怨气已消,榕妃魂魄也能踏入轮回。陈慕轻指尖轻动,尸体便被烈火包围。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已化为灰烬,微风吹过,散于空中。顾九歌拿出碎镜,捻为粉末,与骨灰相融,消失于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