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认我是一个十足的充满正义感的懦夫，就这样靠着墙角睡到了天明，一边诅咒着那些骂人者的灵魂一边鄙视着自己的内心。

隐约间记得一直到半夜一点多，孩子的哭声才渐渐平息，与此同时，老李的呼噜声也开始变得安静了，或许是骂累了还是没意思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楼层间的吐槽声音，咒骂声也渐渐平息了。

在窗边月光的温柔抚摸下，孩子们，大人们，老人们都慢慢进入了梦乡，我靠在墙角，看着窗前的电线杆子往房间里落入倒影，这样生生地刻在我的身上。

一切都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刚才的种种吵闹，都随着孩子的睡去而恍然消逝了，我甚至都还没有爆棚出我的所谓的正义感，我刚才心中对于是否要去安慰蔡婶的想法都还在矛盾不去的时候，一切就都这样结束了。

我心里觉得内疚，虽然这一阵吵架中我并不是一个言语的施暴者，我甚至想过去帮帮那个弱者，但是我始终是没做到，在一大串的鄙视链中，我只是比底层的他们稍稍好一点罢了，我甚至，不觉得自己现在是个好人。

诚然，刚才的我应该毅然决然地打开门走过楼道，再敲响蔡婶的门帮她哄孩子？还是当时就就地大喊，你们这群王八蛋干嘛要欺负人家一个女人，有本事骂我啊！

显然，这两个行为都是不合常理的，我并不可能敲响一个男主人不在的女主人的门，也不可能跟神经病一样插手本来不属于自己的事？我欺骗着自己，这件事本身来说，我是插不上手的，我甚至除了袖手旁观什么都做不到，又何必用这个来惩罚自己的良心呢？

无奈看看手机，此时已经是半夜两点了，大伯的短信自那一次以后，就再也没发来过，看来徐老师那里并没有对我的请假有所怀疑，我这次的离家出走，满打满算也有一个多月了。

“果然啊，这世界并没有谁那么关心我。”我看着窗外的那个电线杆子，月光照在我的身上，留下他的倒影。

活了这么大，虽然只是短短的十几年，但是说起来也是敢说敢做，热血方刚地活着的，在我眼里，人不就应该那么活着的吗？

我不喜欢老王，因为我看不上他，一样是老者，要么就像老李那样有担当，有魄力，要么就像老赵那样看得开，乐天派，整日愁眉苦脸的，仿佛全世界都在欺负他的样子，仿佛全世界只有他是弱者似的。

我不知道他本身有多辛苦，但是我并不觉得我和老李的痛苦和劳累会比他少，但是我们不都是努力地活着的吗？只会哭的人，难道上帝会给他糖吃吗？糖这种东西，是我们要从上帝手中抢来的不是吗？

但是很多人不知道这一点，他们处处向别人暴露自己的短处，暴露自己的懦弱，遇到好人也罢，遇到坏人也罢，能支撑他们活下去的东西，仿佛只是他本身所期许的，别人偶尔同情心一动，能给他的那一点点怜悯罢了。

我看不上这样的人，所以我心里头也有点鄙视蔡婶，对，我同情她，但是与此同时，我也瞧不起她，从本质上讲，她和老王就是一路的人。

丈夫离家在外，她就应该是那个家的一家之主了，这个家的开销，孩子的起居，家人的饮食抛开不论，难道她一个成年人，连家人的尊严，连自己的尊严都维护不了吗？

我觉得累了，就那样躺在地板上，冰冰凉凉的，月光继续泄在我身上，电线杆的影子已经映在别处，我就那样舒服卧在那儿，睁眼，便是漫天的月光，还有对面楼阳台的那些绿植，在夜里风中摇摇曳曳。

人活着哪有那么容易，尊严从来是自己给的，听着那些邻居的谩骂声，缘何，那个女人就是能忍住不予以回击？

深思之中，我仿佛又回到了幼儿时光，那时的我还只是上着小学，彼时父亲已经离家出走了，我是一个人跟着奶奶生活的，亦或是，奶奶一个人拉扯着我生活的。

那时候大伯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科员，在单位根本说不上话，再加上大婶在家里的强势地位，他也根本帮不上奶奶什么，我是奶奶一手养大的。

要知道那时候，我着实是一个孤儿了，母亲离家出走，父亲又疯疯癫癫最后失踪，多少人都觉得我家是招了个狐狸精回来，然后把我爹弄得中邪了，说什么三魂六魄早就给什么妖精摄走了。

总之，我印象里，是什么样的传言都有，因为动画片里看到过狐狸精，所以这个版本的流言我记得最清楚，其他的还有什么地府的牛头马面来勾魂啊，上辈子的恶鬼来索命啊这类的，真的是时不时就会有不知道哪里来的大妈大婶在房前屋后对我们指指点点，奶奶开始会还嘴，最后受不了了干脆就搬家了。

搬家以后可是我并没有转学，还是在学校里读书，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在学校里多了一个外号，叫什么“狐狸精的儿子”，一到放学，就是一堆不良学生跟在我后面骂我，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除了摊上这么个不靠谱的爸爸，我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受这样的屈辱。

介于对面人多，我打架不过，只好是强压着自己的愤怒，想着最后可以找自己的哥们去报仇，奶奶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可是要命的是，没过一个星期，我的这个外号已经在学校里人尽皆知了，没有人愿意和我一起玩，大家都喜欢叫我这个外号，没错，我被孤立了。

没有人愿意听我解释，没有人愿意陪我哭，也没有人，愿意给我报仇，直到那天下午，我用石头砸了那个带头的孩子的头，是的，我受不了了。

医院里，奶奶带着我给他们家人道歉，那家人抓着我的事情不放，他们不想放过我这个伤了他们孩子的我这个野小子。那孩子要我低头道歉，校长想让我转学，他们家人要我给他们赔钱。

奶奶只是一个劲的道歉，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孙子为什么会举起石头砸向另一个孩子，她并不能相信这些。

一层层施压下，我哭了，哭得很彻底，我觉得委屈，可是还是什么也没有跟奶奶说，我觉得这是两个男人间的事情，那个孩子不是男人，因为他把这件事情告诉家长了。

我瞧不起他。

最后奶奶把我拉向一边，她觉得这件事情十足蹊跷，就把来龙去脉都一通问了清楚。

我擦擦眼睛哽咽着，把什么也都说了，把我的外号，把我的委屈，把我的眼泪都说给了奶奶听。

什么也没有说，奶奶听后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怪我也没有骂我，她只是默默地，从自己怀里的手帕里拿出了一千块钱，她就那样，一个人拄着拐杖，把那孩子的医药费给付了，然后静静地走向还在喋喋不休的那孩子的妈妈，只是轻轻说了句：

“我觉得，你和你儿子一样，没有教养。”

只这一句，再无其他，她就这样拉着我的手离开了那家医院，我只记得那天的天气很好，一束阳光泻入院门口，只觉得眼前一片光明，前面奶奶的背影伟岸，而后头那些人的叫骂声，我已听不大清楚了。

再后来的第二天，我转学到了其他学校，和新朋友们处得很好，还做了班长，在那里，我认识了现在最好的朋友，陈前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