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苍皇朝这一年喜事颇多，先是三公主下嫁，再是太子将纳正妃。

太子妃是权镇一方的镇远公嫡女。

天苍皇朝历代非顾姓不封王，王之下有三公，皆握有兵权，除了权势最大的汝阳公杨家，另有镇远公武家，定国公周家。

这三大家族的先祖当年血洒疆场，马革裹尸，终奠定了天苍万世之基业，开国皇帝感念忠良，赐予三姓爵位，并且当年跟随三姓的兵马依旧由他们后人掌控，并封分土地，由各自军队镇守一方，但三公府却在京城建府，当有战事发生，就由三公领军出征。

良辰吉日，皇宫上下百官朝见，朱袍红烛，一片喜气盈盈。

皓月当空，照在后殿的汉百玉阶上，清冷孤寂。

而此时本该接受百官朝贺的太子殿下，身着大红滚金丝龙纹喜袍，站在雕龙画凤的白石柱子前，脸色不甚分明。而一旁，依旧一袭淡色服饰的女子，容颜清冷卓绝，神色浅淡，只是那宽袖掩饰下陷入掌心的指节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

顾梧右手轻轻转动着左手的拇指上的玉扳指，偏头沉默地看着女子的侧颜，最终轻唤道：“二皇姐。”

顾清将目光从远处收回，月色朦胧，秋水般的眸中似乎也覆上了一层薄纱，她转身看着顾梧清俊的容颜，凝视半晌，抬手，落在顾梧的侧颊上，轻轻抚摸，轻声道：“其实，我并不希望你如此唤我。”

顾梧眼圈陡然红了，哽咽道：“清儿……”

顾清脸上浮现一抹笑容，那笑中有凄凉，亦有无奈。她理了理顾梧的袍子，低声道：“梧儿长大了，要为人夫了，皇姐是真的高兴呢。”顾梧想握住她的手，顾清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后退一步。

这一步，有如天堑。

顾清目光清澈，道：“太子殿下该回寝宫去了，太子妃必定等急了。”

顾梧俊颜上流露出痛苦之色，他试图在顾清眼里再寻到些什么东西，顾清却绝然地扭头。

“往后，皇姐只能是皇姐。”

顾梧看着那一个从小就依念着的背影消失在长廊的尽头，手捂着左胸，缓缓抓紧了衣袍，仰头长吸了一口气，将泪水逼回了眼眶，转身，冷不妨一个趔趄，稳了稳身子，也消失在夜色茫茫中。

月光落在清冷的长廊上，一地银霜。

顾清背靠着墙壁，手紧紧捂着嘴唇，眼中绪满了泪水，晶莹透亮，却久久地没有落下来。

一个阴影笼罩下来，声音轻缓“想哭就哭出来吧，憋着伤身。”顾清贝齿紧咬着泛白的下唇，摇了摇头，那人却已伸出双臂，轻柔地将她揽尽怀里，温暖的怀抱瞬间击碎了脆弱的坚持，刹那间，泪如雨下，浸透了那人胸前的衣襟。

冰凉的月色下，白石长廊的拐角处，杨朔头微仰着，眼角淡淡的惆怅，而怀中女子无声的哭泣，给这本该喜庆的夜晚添上了一分淡淡的悲戚。

杨朔回到玄阳殿，一众大臣正把酒言欢，他一言就看到皇室宗亲中身着繁复宫装的顾芷。

顾芷见杨朔过来，便问了句“你去哪了？”杨朔把醒酒的热汤塞到顾芷手里，道：“方才见你喝多了，便叫御厨做了碗醒酒汤。”顾芷双颊泛红，面若桃花，闻言，低头喝了两口汤。杨朔知她素来滴酒不沾，今日想是太过高兴，怕她明日起来头痛，就连哄带抱地让顾芷回了云芷宫。

顾芷也着实疲乏，也就由着他去了。

沐浴更衣后，顾芷躺在被窝里，看杨朔还傻乎乎地站在床边看着她，便将身子让了让，杨朔会意，迅速宽衣解带就欢喜地钻进被子里。

顾芷将头枕到杨朔颈窝里，淡淡的清香撩拨得杨朔心猿意马，杨朔偏偏头，低声问道：“公主？”

“嗯”，示意没睡。

“我发现今天二皇姐怎么没来呢？”

顾芷杨杨朔怀里拱了拱，闭着眼含糊地答了句“二皇姐这些天着了风寒，太医说她要静养。”

杨朔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又问：“那太子与二皇姐关系怎样？”

顾芷睁开眼，仰头见杨朔一脸好奇，娥眉轻蹙，低下头又闭上了眼睛，半晌不语。

就在杨朔以为她睡着的时候，顾芷淡淡的声音传来，“二皇姐的出身并不好，生母是父皇当王爷时，一次酒醉宠幸的婢女，后来生二皇姐的时候难产，就这么去了，父皇便将二皇姐交给母后抚养，说来也可笑，当时的王府正室便是后来的许妃，父皇登基后却封母后这个侧室做了皇后。“

”皇姐虽不是母后亲生，确是正经的嫡长女，而许妃所出的大皇兄自是从小觉得，是母后抢了许妃的后位，是梧抢了他的太子之位，至于对三皇姐，更是有一份我也说不上来的仇视。其实二皇姐的身体小时候并不是那么差的……”

顾芷说到这，眸子陡然一睁，贝齿轻咬红唇，醉意都散了几分。

“是有一次大皇兄趁我们不注意，故意将二皇姐推到河里，等二皇姐被救上来时，也差不多丢了半条命，梧知道后，又急又怒，便把大皇兄狠狠打了一顿，父皇平素最忌讳兄弟相残，一气之下就罚梧跪去太庙思过。“

“当时是大冬天的，梧在太庙跪了一天一夜，直到父皇查明真相，梧的腿也落下了毛病，此后每逢阴雨天气，便会疼痛不止，而二皇姐，虽救了条命回来，身子骨也大不如前了。至于大皇兄，父皇把他遣去边疆，非召不得入京，许妃落了个管教不严的罪名，被打入冷宫，没几年就殁了。”

杨朔听顾芷讲这些皇家秘事，心中有几分诧异，他记得当初大皇子顾榆是以历练为名行贬谪之实被派去边疆带兵，彻底失去了皇位的继承权，却着实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么一段缘由。

顾芷长叹一声，道：“二皇姐自幼性子孤傲，也由着那事，对梧，总多了几分温存。”

顾芷疲累地合上眼睛，沉沉欲睡，杨朔见她太累了，又将她抱紧了些，低下头去，轻轻啄了啄顾芷的樱唇，顾芷翘鼻轻轻吸气，在梦中抿了一下唇角，似乎做了什么美梦，嘴角露出一抹满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