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那小子？真是混账！”老李边扫大街边暗暗斥道。

昨晚很晚很晚才睡，今天早上六点钟又被老李叫起来去上班，趁着扫地的时候老李问我他袜子里的钱怎么不见了，我就漫不经心把昨晚的事情告诉他了，反正不关我的事，无所谓啦。

不过这小老头昨晚喝得那么醉，跟死人一样，今儿个怎么这么早救起来了，真不是凡人。

“不过你儿子最近是不是在外头跟人家赌钱啊？昨晚好像输了挺多的。”我推着环卫车忍不住插嘴问道。

“唉……”

见老李长长叹了口气，也不说话，我自知好像问的不是时候，也就没再张嘴，只是默默地再和老李走下一街。

没一会儿，我们就扫了三四条街道了，想是我干了两天逐渐适应这个身体，业务也更加娴熟了吧，扫地也慢慢跟上了老李的速度，眼看着道路上的垃圾越来越少，心里颇有些成就感。

“得了，十一点半了，该下班了，老张，我带你去吃点吧。”

“老李，你再等我一下，这儿还有点东西我处理一下。”

也是在街边的这顿中饭里，老李借着酒劲告诉我的，他儿子本来是有一家公司的，成绩也还不错，后来不知怎么的迷上了炒股，开始也赚了一点钱，生活也还正常。

后来就陷进去了，迷上了股票，钱越投越多，从开始的业余兴趣慢慢演化成了瘾头，见着能赚钱，就把公司的资金也搭进去，后来股市惨淡，钱都被套牢了，公司运转不过来，手下的员工工资都发不出来了。

他就开始想着去赌博赚钱，也是一开始尝了一点甜头，还上了一些钱，还觉得挺好，后来钱就越输越多，越输越多，不仅仅公司全输掉了，家里的房产也输光了，这才搬回了原来自家的老小区。

而原来那家排档的胖子还以为房东是李华呢，其实李华前几天连那胖子的门面也早赔出去了，胖子还跟伺候大爷一样伺候老李，老李也是太好面子，所以这些谁都没有说，可怜胖子还被蒙在鼓里，这几天也应该快被查了吧。

呵呵，这就是命吧？

前几个月李华还拍着胸脯说不会让他爹吃苦，这也才没几天，心思就打到老李的工资上了。

几次借钱都没答应，老李这次倒是把工资藏得多少隐秘，还是被儿子发现然后输进去了，现在家里的用度，几乎是他一个人撑着。

不过还好剩下那几包好烟没被发现，不然以后在老曹那也吃不开了。

唉，都这样了，干嘛还在当初跟我吹牛哦，这老头，忒爱面子，也是可怜。

这个城市很奇怪，我其实一早就发现了，但是今儿个坐在小摊吃中午饭听老李哭的时候更加这样觉得。

那时候老李的儿子还是个老板，他还是个隐形的有钱人，扫地是他的执念而不是工作，他每天扫地都是乐呵呵的，见谁都笑，见谁都高兴。

听他讲来，当时就算主任给那个姓曹的草包当了，心里也不像现在那么难受，工资一发下来全都请老伙计们吃饭了，根本不像现在藏得跟宝贝一样，更不会藏到袜子里。

那时候他还每天无色这家那家的姑娘，打听这儿那儿的女孩，满心想着给儿子说一门亲事，虽然每天早出晚归地扫地，倒是也乐得自在。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老李觉得什么都不顺心，什么都看不过，好像整个世界都在跟他对着干似的。

就比如，如果放在以前，有人随手扔一个瓶子，就算扔在马路中央，老李也不过是等红灯的时候就去把他捡回来了，根本不在乎说什么。可是就在昨天，我一个奶瓶子，就把他给激怒了，拉着我对骂了大半天，俩老头还差点打起来。

再比如，如果放在以前，老李上下班也是懒得走路，每天也是换好衣服坐公交车回家，可是自从儿子破产以后，什么也都变了。

他开始在意别人对他的眼光，他总觉得别人看不起他，好像真的能看出他家有一个没出息的破产的没老婆儿子，好像质疑他干清洁工根本就不是为了自己的承诺而是实在走投无路的活计，想用那点微薄的工资填补自己惨淡的人生。

他开始看谁都好像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老人，他开始再也不能潇洒地活着，他开始再也不能笑着过每一天，他开始不能单纯为了扫地而扫地。

平心而论老李这人，是个十分拗又十分矛盾的一个人。

他读过书，有文化，他相信兄弟义气，相信一诺千金，所以他秉承着心中那个执念，愿意一直在街口扫地，扫几十年，他觉得这是个了不起的事。

可是如果有人因为某些变故开始质疑他的这个伟大的执念，他会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而变得气馁。

再如果，事情变得让他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话，他会觉得自卑，因为他开始无法反驳这些质疑，那么所有坚强和自豪都被打回原形。

连自己都觉得自己也不过是一糟老头子，活着也只是为了活着，开始怀疑一切人，开始怀疑一切事，开始敏感而脆弱。

现在的老李，也许就是这个状态。

已经两瓶啤酒下去了，老李的话说得越来越不清楚，我心里意识到，我需要带他出去逛逛，每天这样的话，这老头恐怕会出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