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穆楒语冲漆扬摆手，做最后的告别。

反光的车窗玻璃挡住了穆楒语的视线，月光很暗，车内一片模糊。这样就好，她转身离开，车窗玻璃突然被降下来，漆扬探出头：“穆楒语！你真的有地方去吗。”

穆楒语报以微笑：“我有的，你，你不必担心。”

漆扬看见她独自一人，颤颤巍巍的走过转角，在夜里，消失在他的眼前。他升起车窗，目光随之收回来，是的，她是有地方去的，他宁愿这样相信。那袋衣服依然好端端的扔在后座上，他又该送给谁呢？

她穿上真的很漂亮，除了她之外，任何人都不能与这身衣服相称。把这套衣服留起来吧，他想看她再穿一次，为了这个，他愿意等着。

穆楒语在拐角处巴望着漆扬的车，漆扬的车停了好一会，然后掉头，离开了澄湖边。

直到确定了漆扬完全离开，并且不再回来的时候，穆楒语才敢从墙后偷偷地出来。现在好了，一切还像刚开始的样子，她、澄湖、星空。漆扬也不会担心，因为他知道她有地方可以去，他知道她能过的不错，除了告别的时候有些伤感，朋友嘛，离别时总会有些伤感的，这没什么。

或许在某一天，她过得不错了，至少像现在承诺给他的那样，她还能回去看看他，老实说，她还挺想他的，刚刚还没有觉出来，人的情感总是如此，失去了，才突然恍然大悟似的发现，对着空空的时间，不及他在的一分一秒。

那么，当初那个造就了她自杀原因的人呢？现在，会不会想起她来，那样她或许可以再回去，不必自己数一晚上星星了……

不！怎么会这样想？明明已经这么绝情了，拿着刀反复划开她心上愈合的伤口，把她可怜的尊严一块一块的割下来，她绝不会再回去了，哪怕时光倒流，相比之下，她宁可死。

穆楒语摸了摸身上的口袋，果然，什么都没有。

柯西公寓

心无旁骛的时候，车就开得很快，漆扬没走高架路，只是向前开，一直向前开，躲过一辆一辆的车，一个一个的人，在大城市里蠕动着。

车子前挡风玻璃好像电脑的屏幕，似乎闪着橙黄的灯光，玩家漆扬用心的操纵着他的车，小心翼翼的走在环形跑道上。

笔直的跑道，没有任何障碍。

这样居然也能到家，漆扬非常感叹这个世界的神奇，站在电梯里，如同进了时空隧道一般奇妙，他掏出钥匙，站在自家门前，把钥匙插进锁孔。

三道锁舌一齐弹出。

这种动作是神圣的，上上次他这样做，捡回了一个女孩，上次他这样做，一个女孩飞快地藏起张纸，调皮又可爱，这次…

他送走了她。

漆扬为自己倒了一杯水，顺了顺嗓子，水是热的，他只吸了一口便又放在了那里。灯显得太亮了，照得漆扬睁不开眼。他起身，将客厅的灯全部关上，回了他的书房，黑漆漆的屋子，剩下一个沙发上的凹陷。

漆扬拉开转椅，把整个身体砸下去。转椅再怎么舒适，始终是太小，明天，他就要去商场再买张床回来，放在这里，他的工作、饮食、休息，就不必如此麻烦的到处跑了。卧室嘛，没什么用，锁上好了。

外面，几家灯亮了起来，几家又暗了下去。

现在，他对桌子上这些文件没有兴趣，从地下找了本书来看。那是屠格涅夫的散文，具体怎么出现在他家的，已经无从知晓。他翻开书页， 看着上面成行的字，这一篇字数很少，只占了半页纸，上面写道：“——每个头上，每张脸的细皮嫩肉全部脱落下来。”

外面，几家灯亮了起来，几家又暗了下去。

他讽刺的笑着故事里的人物，他们只顾着瞎嚷嚷，浑然不觉已经变成一个个骷髅，屠格涅夫寥寥数笔，便把自欺欺人的丑态全部勾勒出来，多么愚蠢！

外面，几家灯亮了起来，几家又暗了下去。

他突然一怔，因为他想到一件事情。

他也一直在骗自己。

外面，几家灯亮了起来，几家又暗了下去。

漆扬抓起车钥匙，从楼梯飞奔下楼，片刻之后，绕开人多的地方，挑着外环的高架，冲向澄湖。

穆楒语漫无目的的在街上四处游逛，街上还很繁华，出出进进的人在每一个商店门前流连，偶尔走出来的时候，顺便熄灭一家的灯。

从八点到十点，这片街区逐一熄灭，只零星地点缀着几个24小时的便利店或快餐店。

穆楒语挑了一间快餐店进去，还有一些晚归的人再此小憩，有的加班到很晚，还没吃饭。他们的妻子会在家里等他回来一起睡觉，而他们会宠溺的望着家人，诉说一天的工作。

温馨的场面，穆楒语这样想着。

渐渐地，吃饭的人都回家了，快餐店终于只剩了她一个人。

服务员虽然不会说什么，但她总觉得他们在看她。

过了十分钟，穆楒语起身离开了快餐店，脸上有些尴尬的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十一点半了。

哦，还是那个午夜。

澄湖边，穆楒语到了那盏路灯下，就是第一次照见漆扬脸的那个路灯。公园的长椅很少，那有一个，而且离着大门最远，最偏僻。

她挑在那里自尽，显然，不会有人半夜深入公园，发现她要自尽，然而第二天早上，打扫公园的清洁工，或许会发现她留在长椅上的遗书，通知警方来打捞她的尸体。

显然，不会有人半夜深入公园，从而发现她目前的窘境，而第二天早上，她会赶在清洁工发现之前离开，然后去找一份新的工作。

漆扬终于把车开到了澄湖，早已经不见了穆楒语。他想了想，开着车，把所有24小时营业的店转了一遍，果然，她不在那里面。

这样一来，就跟他想的一样了。

漆扬驶进澄湖公园，在离一个路灯一百米处停下。跳下车，向着栏杆看了看，空无一人。难道他白来了一趟？不，等等。

漆扬悄悄走进路灯，旁边的长椅上躺着个人。穆楒语蜷缩在路灯的一侧，趴在扶手上，枕着手臂。嘴唇微张，鼻翼翕动，午夜的风把她的头发吹起，又悄悄放下。

她在这睡着了。等明天睡醒，不会口歪眼斜落枕什么的吗？哦，不可想象。

漆扬脱下外套，被冷风狠狠冻了个激灵，赶紧披在穆楒语的身上。

穆楒语皱眉，耸了耸肩膀。

漆扬弯腰把她抱起来，走到车旁边，费劲的拉开另一侧车门，把穆楒语塞了进去。又缓缓放下座椅靠背，让她平躺着。

四周真安静啊，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到湖面的波涛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