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啊，我们这样还要干多久啊，我腰快不行了。”几个小时的工作负荷让我开始有些受不了了，人变得老迈以后各个关节都开始变得不灵活，就像是生锈的机械一样，我仿佛都能听到他们运转时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响。

“……”

我的埋怨好像被谁丢进了空气里，回答我的只有深秋初冬的西北风声，老李呢？

此时我再抬眼望去，刚刚还在我旁边干活的他，早已经清理至百米以外，怪不得听不到我在叫他。

“老李啊！”我开始扯着喉咙喊，“咱休息一下成不？”

“……”

还是没有回应，算了，投入工作的人一般是注意不到外界的声音的吧，我先把这一块区域的垃圾清理干净吧，不过不是我说，这扫帚也太短了吧，你不弯腰的话根本就扫不了啊。

“老张啊，你是不是累了啊？”谁叫我？

我一抬头，但见一个黝黑的布满皱纹的脸映在我的眼前，他那有神而刚毅的眼神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我，浅浅微笑道，满嘴的白色胡茬都那样直挺挺地立着，吓我一跳！

“老……老李，你什么时候来的，你刚不还在红绿灯那儿吗？”

“我刚来啊，你刚才不是叫我呢吗？”

“我……我叫你了吗？八成是你听错了吧，没事，没事你回去吧。”我看老李那精神的样子，巴不得还能再扫半天呢，现在我要是说咱们休息一下吧，我估摸着他不会答应，倒不如不说好了。

“怎么样，老张头，腰痛吧？腰痛就休息一下吧，反正也快下班了。”

说着话，老李就扶我坐下了，因为穿着工作服，谁也不管它脏不脏的。

“我第一次做的时候也是腰酸背痛的，心想着自己又不缺吃不缺穿的，干嘛要来遭这份罪，后来自己咬咬牙，还是留下来了。毕竟这是份苦差事，我不做的话，也没有谁会做了，你知道的，工资太低了。”

“是啊，你说这一个月两千都没出头的，要不是我实在没地方去，我也不相干。”我看着旁边低头扼腕的老李，不知道我有没有又说错话，“老李啊，你当时干嘛留下来啊，你也不像我这样离家出走又缺钱花。”

“以前我在地方上当知青的时候，认识的一个朋友，和你一样，姓张。”这倒是不奇怪，姓张的人太多了，我也没搭话，继续听老李说。

“那时候条件苦，我是城里下放到农村的，皮肉都太娇贵，老害病，那一次半夜发高烧，我感觉整个脑袋都要炸了，要不是老张背着我跑了十多里地山路，敲开了县医院的门，我估摸着我都能死那儿。”

眼看着老李情绪愈加激动，我觉得那个老张八成应该就是老李留下来的原因了吧，我缓过神来再看老李时，他眼睛已经红了。

“那时候，我在半昏半醒中打着点滴，依稀就看着老张拉着医生的手一个劲地拜托请求，而他的腿脚似乎是被田里的荆棘丛刮破了，嘶嘶地往外渗血。”

我没有打断他，但是老李似乎有点不太想回忆了，双手抱着头，花白的头发格外扎眼，我看起来有很多朋友，但是我不知道我的世界里有没有这样一个老张，也许……

没有吧……

“后来政策变了，我们都回到城里，我老家本来是隔壁市的，回家没多久我就放下家里的活，想趁着年轻赶快捡起书本，还能来得及参加高考。”

我就这样安静地坐在老李旁边，听着老李回忆老一辈的往事，我总觉得那些东西离我都太遥远了，但是如今他就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又开始觉得那些回忆是那么的触手可及，仿佛就像是自己经历过似的。

老李见我没有搭话，也就没有理会我，继续讲着他的故事。

“后来当然是没考上了，落下的太多了，我当时都快三十的人了，还是比不过那些娃子的。家里给我在单位找的工作我又是很不喜欢，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一年。”

似乎是渴了，老李端起自己身边的水壶，打开喝了一口，然后转向我：“喝水吗？没几分钟咱们就可以下班了。”

我笑着拒绝，还想听老李继续往下说。

“后来那个老张就给我寄信来了，问我找到工作没，他说他也没考上大学，但是自己找了一个城建局的工作，是搞清洁的，现在还缺人问我去不去。”

老李笑着继续说，“当时我刚下乡回来，觉得自己动手劳动的工作总比坐办公室来的有意义多，累点苦点咱也不怕，就打包行李来到了这里投奔老张来了。”

“然后一干就干了四十多年？”

“其实开始劳动干活的热情就持续了半个月，这活太累了，一天到晚都得干，我有两条街的活要扫，一直是这条街扫干净那条街就脏了。”

边说着，老李边摘下头上的草帽给自己扇扇风。

“家里人也不知道我在这里扫地，只知道我找到了工作，和朋友一起也很放心。我也想过要走，但是看老张都没说什么，自己答应过的事情总不好后悔的。后来就想着过几天再说吧，过几天再说吧。”

“然后就过了四十多年。”

“是啊，就这样拖了四十多年，我不想干的事一句也没跟老张提起，倒是后来他妈还给我说了婚事，就是我之前的老伴，我有了家庭，就更离不开这儿了，后来就索性干了这四十多年。”

我暗暗瞥了老李一眼，夕阳徜徉在他苍老的面颊上，倒映出了阳光，还有他朴实的微笑，不知是想起了老伴，还是想起了老张。

“那老张呢？”

“死了。”我真后悔问这个愚蠢的问题，从老李倏然变阴的脸上看来是又勾起了哪一段伤心的往事吧。

“……”我一下无言，老李也沉默着。

“是三年前的事了。”我实在不忍心老李再回忆，一再想打断，可是老李似乎想让我知道，“我们那时候在平安街口附近做清洁，按理说也是快下班了，我就催着他别干了，回家一起喝一瓶吧……”

“我的错，我的错，我不该催他的……都是我的错啊……”我看着忽然间老泪纵横的老李显得不知所措，只是不停地用手拍着老李的后背以期给他一点安慰。

这时手机提前设的闹钟忽然响了。

“老李，好了不说了，咱回家吧。”

“老张，你还是让我说完吧，这不说完，我心里头不痛快啊。”

无奈何，只得听老李继续说，可是看他那样子，我实在有点不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