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药王何人
次日一早,趁着穆沉未醒,眉烟踏上去往药王谷的道路。除却策融所中之毒何医术,她还有满腔疑问,例如娘亲是否真的死了,例如为何她会身中灭心之蛊,例如.....灭心蛊是否真的除尽了。
倒也不是不信蛊王的能力,只是眉烟先前觉得,穆沉的爱慕来的委实莫名其妙了些,便总疑心是因蛊虫相应所致,可如今天赐都这般大了,按理说该是夫妻之间和和美美的,可眉烟却还总有些隐约的不放心。
至于不放心的原因,眉烟也说不上来,大抵是生来的直觉作祟,眉烟总觉得,从接近穆沉到楚昶认罪再到楚祚之死,这一切的一切都太过顺利,似乎冥冥之中有一双手在推动这一切,而她眉烟深陷此局无法自拔。
药王曾是前朝旧臣,虽隐世多年,可总也还是该知晓一些的。
眉烟走了几步,却忽的有些迟疑起来。
假如觅得的真相并不那么可观,她难道忍心抛弃穆沉,抛弃他们的孩子,就这样远走吗?
眉烟有些恍然,却又随即定了定心神,咬了咬唇。无论知晓的结局是怎样的,这些年谁人真心谁人假意总还是看得出,总不会因为一些小事伤了感情。
而另一边,木奴也悄然起身,他武功废了个七八成,可好歹轻功尚存,悄无声息除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者,大概还是可以的。
大约走了一日,眉烟终于至了药王谷边缘,隐约便觉察出不对。
有血腥味。
虽说药王谷行医,来往都是伤患,有血腥味不足为奇。可是怎样的病会使得整个谷中弥漫着死寂?若非瘟疫,便只剩杀戮了。
眉烟如此想着,难得的神色一变,加快速度往谷中去,却见地上零零散散躺着几具尸体,自衣着来看,似是寻常药童。
望着如此惨状,眉烟十分痛心,却也无暇耽搁,忙继续去寻药王。
却在此时,利刃破空之声起,眉烟险险一避,转而握住那人手腕,低斥一声。“阁下是何人?无怨无仇因何偷袭于人?”
语罢眉烟低头细看,却见那人竟是个半大孩子。
那孩子药童打扮,神色却是带着些仇恨将眉烟盯了个透彻,童稚的声音颤抖着,却无畏无惧的吼出声来。“你为什么要袭击我们药王谷?”
眉烟愣了愣,明白他是误会了,忙道。“小友误会了,我刚刚至此,又怎会是袭击你们的人。相反,我娘亲曾师从药王谷,我是来找药王的。”
这一番话说的和颜悦色,那小童的神色却更加扭曲,语气也尖锐起来,他无畏无惧的挣开眉烟,跑远了一段距离,锐声响彻一片山谷。“命定的妖孽来了!命定的劫难来了!”
眉烟蹙眉看他,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什么命定的灾难,听着便十分不详。
木奴隐在药王谷一年四季都茂盛极了的树荫之内,不动声色瞧着这一切,忽的弯起了嘴角。这正是他想做的,制造些小动乱,将风头浪尖都指向这个外谷人,反正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他一身修为虽是几乎尽废,可总还是比手无缚鸡之力的医者要强上许多,木奴冷哼一声,声音几不可闻,他抖了抖衣上的叶,斜倚在树上,打算睡一觉。毕竟伤口还未好利索,总要养养的。
眉烟已然走远了,木奴哼了一声。“愚蠢的中原女人。”
谁知不过须叟,他便狠狠摔在地上,好听的女声自头顶上方传来。“你说谁愚蠢呢?别以为我看不见你的作为。”
倒不是眉烟去而复反,面前的女人木奴见都未曾见过,面容魅态自成,衣着却是谷内一贯的保守。尽管如此,却也不难看出她的好身材。木奴一生之中没见过多少女人,一时愣了神。
却是女子扬声唤了眉烟。“妹妹,止步。”
眉烟已走了很远,这女子的声音却似极具穿透力,眉烟顿了顿,疑惑回头看去,却见女子从善如流的掏出绳子将木奴绑住,一脚踩在木奴削弱的后背。
眉烟哭笑不得,忙折了回来。“这位姐姐,这个人昨儿个才被我伤了,今儿个你又如此对他,你们谷里不是一贯都崇尚爱人医人吗?你这.....”
这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那女子不由挑了挑眉。“你们谷?他可是伤了那么多我们谷中子弟。更何况,你哪里会武。”
“.....只是伤吗。”眉烟无奈看着这个脱线的人,复又看向死者聚集的地方,却只见那些人缓缓从地上爬起,呲牙咧嘴的模样让人不由咂舌。
眉烟愣了愣,这是书中才有的尸变吗?
可是不过才这么一想,眉烟就狠狠的挨了个暴栗。眉烟吃痛捂着头,瞧着那个女人。“姐姐,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吗?”
那女人哼了一声。“连我都不认识了,还说什么好好说。真是不知道你被人骗成什么样子。”
眉烟不由一阵茫然,如此绝色的女人,如果自己见过,便一定不会忘,可是为什么自己完全都不记得她的存在呢。
眉烟微微蹙眉,那女人却在此时发话。“别再想下去了,当务之急是将他送至祖师那里去。”
祖师即是药王谷弟子对药王的尊称,眉烟应了一声。“我来帮你。”
谁知那女子眼仁儿一翻,堪堪一个白眼递了过来。“不用你,你还是歇着吧,你那小身子,哪儿能干这个。”罢了话,她召来几个弟子,将木奴送到罚戒堂。
眉烟眉头皱的更深,直觉似乎有什么错了,可具体是什么出了错,她实在想不起来。
这个女人,似是跟自己相熟,却又似从未相识,而她所说的,是自己,又不是自己。她语气里满满的相熟,似乎是透过她,透过她的身体,来跟另一个人打招呼。
眉烟的神色变了几变,恢复如常,毕竟是一国之后,荣辱喜怒不形于色。眉烟拉了拉那女人,问出心中所惑。“姐姐,你认识我?”
那女子却似乎听见了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朗笑出声,一连串儿的如同银铃。“我怎会不认识你,你这丫头,好生可笑。”
眉烟似乎毫不意外,继续追问。“你所认识的我,是什么样子?”
那女子张口便道。“全谷里哪还有比你更温柔的人?你这柔弱的小性子啊,可是真教我担忧呢,闻说谷外有许多人喜欢你,想要娶你,我可一点都不意外,不过你偏偏喜欢他。”
顿了顿,那女子有片刻失神。“他确实好,又英武又能体恤人,可是毕竟是为官的人,难保日后不会做出始乱终其的事情来,我可放心不下你。”
眉烟听着听着忽然顿悟,不慌不忙引着她继续开口。“姐姐,我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美目一瞪。“他们说我脑子有问题,难不成你也这样想?燕归,可真真是我看错你了。”
眉烟闻了话,更是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燕归,是娘亲的名字。
这个看似十分正常的女人,是个疯子,而且早在二十年前便已疯了,那时娘亲尚在谷里,与她关系似乎也极好,可不知何故,她对娘亲的记忆停留在娘亲出嫁之前,连容貌也不肯衰变。
她似乎一直在等娘亲归来,就像数百次她们两个人结伴归家的那样。为此她固执的沉浸一场旧梦之中,不肯醒来。
眉烟张张嘴,才想说什么,却又被那女人热热切切的打断。“燕归,我告诉你哦,我也有意中人啦!”
她一副闺中密友共叙欢喜的模样使得眉烟有些鼻酸,却也应了一声。“是谁?”
“咱们师兄啊!谷中好多姑娘还喜欢他呢,我可不确定他喜不喜欢我。好妹妹,你一贯有经验,快些同我讲讲,一个男人如果心仪一个女人,是何模样?”女人羞怯笑了,眼角的尾纹堆积一处,多了些岁月的痕迹。
她似乎是在做一场梦,梦里所有人都还在,所有人都还年轻,她还是那个有无尽闺中闲话要同好友说的青涩少女,还怀着幼稚且又沾沾自喜的小心思。
眉烟张了张口才要接话,却闻一声突兀的呼喝。“燕舞,你怎么又跑了出来?速速回去。”
眉烟顺着声音看过去,精瘦而又胡须飘然的老人站在她们面前,燕舞忙止了声。“祖师,您怎么来了,我.....我不想待在那里,她们天天都要我喝药,还要针灸,又苦又疼,我不去。”
眉烟却睁大眼睛,拉着老人的袍角。“您是药王?请您救救我的朋友!”
老人并未接话,只是柔声哄着燕舞。“你先回去,若你乖乖听话,我让燕归去看你,你们很久没好好说过话了,是不是?”
听了这话,燕舞忽然安静下来,眸色熠熠。“一言为定?”
老人点了点头。“一言为定。”
于是燕舞开开心心跑远了,当真如同一只欢快的燕儿般。
等她走远了,老人瞩目着眉烟,许久发了话。“如今我已不是药王,你是燕归的什么人?”
眉烟虽有些讶异,却依旧垂下眼眸恭恭敬敬答话。“燕归之女,名唤眉烟。”
许是知晓她的疑惑,老人捋捋胡须,为她解疑。“谷中如今的药王,是燕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