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年轻是件很好的事(下)
南方有大泽,汪洋数千里。
泽中有云城,飘然似蓬莱。
帝国南方四府之一,大泽府府都云梦城。
云梦城因为一座楼而出名,这座楼伫立在城池的正中央,高耸入云,如果人站在城外足够远的地方眺望云梦,就会看到城中拔地而起的巨大楼阁直通天际,使得整座城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来自洪荒,匍匐养息的高大野兽。
帝国大贤徐游曾游历云梦,站在城外无边的大泽中远望这座古城和城中的高楼,慨然感叹,挥毫写下千古名句。
“千古一城胜霄汉,登阁方知是仙宫。”
云梦城中的这座高耸入云的巨大楼阁,名为成仙楼,字随其景,非常形象,就好像凡人登上这座楼阁,就可伸手摘日月,羽化成仙一般。
成仙楼中,是登仙门。
季狂澜曾经问过太上:“与你约定之人,可是云梦登仙门中人?”
太上说:“是”。
帝国七大宗门之一,云梦登仙门!
登仙门是天下武道修行的异数,两个原因。
第一,登仙门人很少,少到整个门派都住在成仙楼一座楼里。
第二,登仙门人从来不求平川填海之力,只求登临仙尊,逍遥自在。
他们是世间少有的吞炼天元者,超脱世俗,痴迷大道,不问世事。
成仙楼很高,高入云端,有人说云端之上成仙楼还有很多层,也有人说云端之上成仙楼只剩一层,便是登仙门主的居所——到底孰是孰非,只有真正登上成仙楼的人才知道,而世上有资格进入成仙楼的人本就不多,有能力爬楼的人更是寥寥无几。所以世人对云梦城里这座代表性的参天巨楼所知甚少,对楼中居住的登仙门更感神秘。
成仙楼中的某一层,某一层中的某一厅。
“我说少主啊,你听没听到老奴说的话呀。。。小心庄重开了,庄主点了你的名字,当然,还有吕公子您的名字啊!”一个身材矮胖,满脸络腮胡的老头火急火燎地大声道。
他的面前盘膝对坐着两个年轻人,皆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和他形成鲜明的对比。
此二者,一人腰缠宝玉带,头戴紫金冠,衣着华丽,长相俊美极致,似妖异,似女子。
另一者。。。像个叫花子。
不是比喻,而是把这一位放到任何地方,只怕所有人都会当他是个叫花子,还是为已经堕落风尘很久的叫花子。
这位头发脏乱的可以做鸡窝,身上穿的袍子散发着刺鼻的恶臭,不仅看不出多久没洗了,连到底是什么颜色,什么款式都看不出来。
一位高贵的世家子弟,和一位令人作呕的臭叫花子,正坐在一起下着棋。
“吕兄,该你落子了。”
长相俊美妖冶的青年轻声说道,态度周正无比,似乎全然不在意对面这位寒酸的打扮。
叫花子右手悬在半空,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枚棋子,久久不肯落下。
华贵青年耐心地等待着,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哎呀呀,我的两位活祖宗,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咋还有闲情逸致在这儿下棋呢?被庄主点中的另外七位只怕此刻都已经动身出发了。二位已经在这儿下了三天三夜的棋了,当真耽搁不起了呀!”
矮胖老人急的直跺脚,挥手催促道。
叫花子完全没有理会旁边的催促,右手突然一振,棋子精准地落到了棋盘上。
“你输了。”
他开口说道,语气淡漠中带着微微的疲惫。
俊美青年面对着眼前的棋盘沉默不语,良久脸上露出一个明媚如春的笑容,释然叹道:“吕兄,我和你下了三年棋,从没赢过你一盘,吕兄真不愧是一代国手,当真佩服,佩服!”
说着青年长身一揖,大方得体,举止间颇有上位风范。
“嗯。”
叫花子却根本没有表示谦让的意思,只是微微点头,竟是默许了对面人的吹捧赞誉。
接着,他站起身,浑身散发着恶臭的衣服鼓动起来,臭味顿时一阵乱飘,几只苍蝇竟从他的衣袖间飞了出来,绕着他欢快地打着转。
华服公子的脸上却丝毫没有厌恶之意,依旧是如沐春风般好看的笑容,见叫花子起身,他也急忙长身而起,以示尊重。
“小心庄庄主点了我的名?”
叫花子转过鸡窝般的头,淡淡地向身边的老人询问道。
“不错。”矮胖老人急忙回答,他明了眼前这位的身份,丝毫不敢怠慢。
“那我去了。”
叫花子这句干巴巴的话似说给他人听,更似说给自己听,话音未落,他竟然抬起脚转身就走,丝毫没有再和身旁这位对弈了三年有余的棋友寒暄的意思。
俊美青年丝毫没有在意叫花子的失礼,开口温柔地继续道:“庄主也点了我的名字,我自然也应北上,既然顺路,不知吕兄是否愿意与我同乘而行?”
一旁的老人怪异地瞥了自家少主一眼,心说从这里到琼山城,就算坐快车也要两个月左右,若是让这位在您的车子里头闷上两个月,那还是人待的地方吗?
“不用。”
叫花子面对盛情邀请全不在意,冷冰冰地丢下一句话,身子已经走到门外,径自扬长而去。
老人不由得暗暗舒了一口气。
似乎是感觉到老人放心的叹息,华服公子不由得转过头微微笑了起来。
“唉·少主,真不是老奴嫌贫爱富,但你若是真让吕唱吕公子上了你的车,那你那车只怕就要废掉了。”老人苦笑着摇了摇头。
俊美青年笑着拍了拍管家的肩膀,向往地望着叫花子离去的方向:“若是登仙门吕唱愿意坐我的车,就算味道再不好,这车我是绝对舍不得扔掉的。”
“登仙门本就人脉稀少,门中出来行走天下,现身世间之人更是寥寥无几,可正因如此,几乎每一个为天下人所知的登仙门人都注定是精彩艳艳之辈,到了我们这一代就是吕兄——小心庄庄主点了吕兄之名,就是世间最好的证明。这样的人物,如果能与之为友,当真是一大快事!”
“少主,小心庄庄主还点了您的名字。”老人恭敬地提醒道。
华服青年背起双手,一双凤目中射出明亮而强烈的光芒,叫人不敢与之对视。
“当真荣幸,我太史乱何德何能,可以入得了庄主的法眼。”
“但既然庄主点了我的名,太史乱自然不会退缩。高爷,备车北上,让天下看看我八候府的风采。”
青年大手一挥,一股精纯的元力从他的袖间澎湃而出,如海浪般倾泻到空中。
此一举手,不仅有上位者的气势,更有帝王家的霸道感觉。
高爷笑着鞠躬,目送着自家少主龙行虎步间迈出此间,心中不由得暗暗起了感叹:“少主正值大好时光,已然栖身天下青年一辈最拔尖的行列,这不管于八候府还是于我太史家,都是件极好的事啊。”
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有一座不为人知的破院子,院子很大,一眼望不到尽头,院子很破,破到连乞丐看到都不想住在里头。
“长安寺公侯破,战神道汪斩人,登仙门吕唱,八候府太史乱,梅宗梨花,东海龙宫唐易,北极国的李之桃,还有杨关庭的儿子杨将夜,此八人。”
破院子里头传出一个声音,不咸不淡,宠辱不惊。
“小心庄庄主点了九个名字。”
又是一个声音,冷冷清清,勘破红尘。
“那是自然,连北人都能被点,他不敢不点我剑院弟子的名字?他敢不点,老夫就去一剑劈了他那破庄子。”
第三个声音骤然炸响,与前两个完全不同,第三个声音嚣张无比,狂放而粗鲁。
“关伤,走吧。”
第一个声音再起响起,淡淡说道。
破院的破门嘎吱嘎吱地被人从里头推开,摇摇晃晃仿佛就要掉到地上。
一个少年背着把剑,慢悠悠地从里头走了出来。
少年约莫十七八岁光景,身材瘦而袖长,身上却裹着一件大的怕人的破旧灰袍,有很大一截子都拖在地上,灰尘及身,脏乱不堪。
少年却置若罔闻,背着剑,拖着袍子继续慢慢地向前走。
宽大的灰袍一荡一荡,显得极不合身。
袍子的右袖一荡一荡,显得空荡荡的。
少年没有右手。
“哎!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怎么这么爱装逼呢?!”嚣张至极的声音再次响起,有些抱怨地说道。
“要是我把你的右手给连根拔掉,再让你吃屎,再让你喝尿,再让你不做人做狗三年,你会怎么样?”第二个声音淡淡响起,有些不满地说道。
“那还不如让我去死!”嚣张至极的声音恶狠狠地嚷着。
“但关伤没有死,他活下来了,所以你指望这孩子会变成什么样?”
破院子里突然陷入沉寂,良久无人说话,微风扫过,给人一种空无一人的破落感觉。
良久,一声长叹悠悠响起。
“唉,对于这孩子来说,年轻是件极好的事,却也是件极痛苦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