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还没有衰老到听不清楚的程度，而是不敢相信啊，要说这挂号的事，我也帮我奶奶排过，当时帮奶奶排的是神经科的号，那也不过是两百多的钱，想来内分泌科再贵也不至于贵到那么离谱吧！

“大爷，您刚才是没听清？我这一张号，两千转给您啦。”

那小子真以为我没听清，又给复述了一遍。

“不了不了，这太贵了，我还是自己去排吧。”

价钱高得离谱，多年看新闻的经验来说，这十成十是个号贩子，我还是躲着点好。

“大爷，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我手头的号可也不多，看您也是个辛苦人，我就告诉你说吧，你看看那些在那排队的人，别看一望望不到头，头几个都是我兄弟的凳子在撑着呢，能拿到票的也就那几张凳子。”

但见他唾沫横飞，我却是十分厌恶。

“再看看那后几个，后几个那些个什么玩意，也是不听我劝，不舍得出血，早上医院刚开门就进来了，看看这，排到现在，哥们手里的票可是好出的紧呢，您待会再要可就没啦。”

耳听他这语气可就变得不尊重了，我心里甚是不爽，搁以前的我，早就拳头抡过去了，可我还是忍住了，我得先去队伍那探探虚实。

“啧啧，老东西还是不听劝，去吧去吧，看看你排到死还有号没！”我这急脾气，真是当场就怒了！

“你大爷的！你少在这跟我装大拿！两百多一张的号你丫多大的胆子敢要我两千？看我老了好欺负是吗？”

我这一喊着实把我自己也吓了一跳，但真是太气愤了，

“你知道我这半个月糟了多大的罪吗！每天没日没夜的撑着眼皮，多累也休息不了，一大早从家里头出来我受了天大的委屈你知道吗！要不是这个病我现在能来这医院大厅见你这獐头鼠目的鬼样子！两千的号你给我见鬼去吧！”

眼见全大厅的人都朝我这边走来，我愈加觉得我不能放过这个唯利是图的号贩子，我抓着他的衣领：

“你们大家说说，我这一糟老头子，这狗东西敢张口跟我要两千！你们给我评评理，有这么坑人的吗？！”

大家闻言议论皆起，纷纷指责数落那小子的不是，大呼社会的不公，食指落处，唾沫必达。那号贩子仍旧被我抓着衣领，眼见人越聚越多，也是恼羞成怒，一把把我甩开：

“你个遭瘟的老东西，就你特么有理了是吧！有本事这号你别要啊！你自个排啊！还揪你老子领子，你跟谁俩呢！”

这时候旁人见形势不对，都上来拉架，推囊不断，猛然间，不知是谁又是一胳膊把我给抡地上了。

“哎哟……”我下意识地喊着。

本来应该是不至于就躺下的，可是无奈身体老了，给他这么一带也就躺下去了。

“喂！有话你可以好好说，干吗打人！”

“就是！没素质！”

“哎哟，大爷，您没事吧！”

很快，吵闹惹来了保安。

那号贩子见保安来了也不跑，也不躲的，就干站在那，一脸无事的样子。来的是一个穿着制服满脸胡茬的中年男子，微胖的身材，一脸凶相。

“是这样的……”

“是这样的，保安同志。”有一个围观者刚要解释就被那小子抢过话头，

“我刚才不是排了一张内分泌科的专家号吗？然后我妈刚打电话给我说她今儿有事就来不了了，所以你说我这号不是废了吗，我寻思着扔了也可惜要退也是麻烦，干脆就把这号转给别人吧。”

此时又是这厮语气一转，装得一脸委屈。

“碰巧就遇见这大爷急着要挂号。唉，我也是好心，看大爷自己来挂号排队怪累的，就想把这号低价点转给他，他又嫌贵，就一直跟我这赖着不走，你看，这倒还躺地下了，弄起来倒是我的不是了！”

“哦，情况了解了，原来是这样啊！”保安随身应和，余光竟瞟也不瞟我。

“这真是胡说八道！”

“这大爷怎么能是自己倒下的！明明是你推的！”

“两千的票你能说低价，真是不要脸！”

众人议论纷纷，可就不见一个人拉我起来，我躺在地上实在难受得很，浑身酸痛，自己实在起不来，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你们谁拉我一把。”

我声音颤颤巍巍地，也着实是痛苦，众人听我喊话，面面相觑，接下来是两秒钟的死人一样的沉默。

“爷爷，我来扶你吧。”我吃力地扭头看看，是一个小学生模样的男孩子，他就在我身后不远处，急急朝我走来，我感动着，心里不是滋味。

“儿子，你干嘛，这干你什么事，回来！”目光深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留着短头卷发，想来应该是这男孩的母亲，她一手把他给拉住了，“别多管闲事！”

“可是……”

“闭嘴，我这是为你好！走！”

“啧啧，这女的怎么这样！”母子走后，人群中议论又起。

“是啊，小孩子做好事扶扶怎么了，要鼓励啊，这教育有问题！”

“唉，九州怎么尽是这些母亲，自私无理，自以为为孩子好，你说这给孩子带来的负面影响多大啊！”大家七嘴八舌，竟无一人再看我。

唉，也罢，是死是活，我自己来吧。

“哎…哎哟…哎哟哟…”

极度吃力地，我终于从地上爬起来了，驼着背，弓着腰站在人群里，走吧走吧，这保安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这事全给那死人给说了，我就是说个大天出来他也不见得会信，保不齐他们就是一伙的也不一定。

走吧走吧。

“唉，大爷，你怎么就自己起来啦？这多危险啊，扭到腰怎么办？”

“就是啊，大爷，我这刚要帮您扶起来呢，您怎么自己就来了呀。”

“大爷，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谢谢你们啊，我没事。”我没事？我能没事啊？！你们真是好人啊，都是热心好市民行了吧！做错的是我，是我行了吧，我不该自己那么早起来行了吧！

“嘿嘿嘿，那老头，说你呢，那个病人家属说要把自己辛辛苦苦挂的号转给你，还低价，你不要也就罢了，怎么还骂他打他呀？”保安见我起来，那是劈头盖脸一顿质问，我心里也是大写的不服，

“我说那谁，他真是有心低价转号我受这些苦也就认了，你问问大伙，有两千一张的号的吗？这是低价？这明显是哄抬价格的号贩子吗！”

“真是两千？”保安闻言，低声问道旁边的那小子。

“两千？我吃错药啦？我这二百二排的号子，说是两百转给他，这老头非说我这号子也许有问题，非要我一百成交，你说我能答应吗？这不就吵起来了吗，你看我这胳膊还给他划了一道口子。”

说着，他冲着保安和大伙撩开袖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有的一个血印子在胳膊上，明显是指甲刮的，大爷的！这男的太恶心了！

“我什么时候刮你的啊！你得拍着良心说啊！”我已经是气蒙了，怎么会有这种人。

“大爷，你动手是不对，但我也不怪你，只是你不能污蔑我是号贩子啊，我真是帮我妈挂的号，您不信就算了，不能这样指白为黑啊！”

“好好好，你说你不是号贩子，那那些人总是吧！那些用板凳排队的你的那些哥们！他们总是吧！”

我拉着保安的衣服吃力向挂号处走去，“保安同志，这是他刚才和我说的，他们号贩子都是这么排队的，板凳一摆在那儿就占了个位置，你瞅瞅！看看是不是！”

“老头，我看你这是存心闹事吧！这哪有板凳？”保安被我拉着来这里本来就不耐烦，看着挂号处一片祥和的排队景象，哪里有板凳，号贩的身影？

“一定是他们事先听到消息，然后就跑掉了！保安同志，你可一定要相信我啊！”我再一次懵了，这些该死的号贩子，能让人好好活不？

“我再跟你说一遍！我们医院的保安组是全市最优秀的，哪有你说的什么号贩子，我看你是老了精神不正常了吧，快走快走，别耽误大家挂号看病，快离开这！”

“诶……你别推我啊……大家快给我评评理啊……”

伴随着漫天群众对保安和票贩的谩骂和诅咒，以及对我这个可怜老头的声援和同情，我被保安生生连拉带拽赶出了医院，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手帮忙，我摸着口袋里皱巴巴的两百块钱，迎面一阵北风吹来，苦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