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年轻是件很好的事(中)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北域之壮丽冰川,是中原人所无法想象的。
无数诗词大贤在亲眼见识到北地景观后,都曾激情澎湃地留下墨宝,传为后世美谈。
但李之桃痛恨这些风光,痛恨到厌恶,痛恨到咬牙切齿。
因为这些常年不散的风雪,彻底夺走了北国人民的幸福。
夺走了她的子民的幸福。
她年方十六,是北极国长公主,这一代北皇的大女儿,受万民倾慕爱戴,地位尊贵无比。
她是李剑难的女儿。
那个二百五十年前,从雪原深处走出的李剑难。
人,怎么可能活二百五十年?
活了二百五十年的人怎么可能有一位这么年轻的女儿?
李之桃更关心前一个问题,因为她无比渴望像父皇一样拥有长寿之力,只有这样才可以世世代代守护北域,保护自己的子民不受帝国俘虏,风雪侵袭。
所以她经常追问父皇长生之道。
“父皇,人怎么可能活这么久呢?难道您已是仙人了吗?”
父皇总会笑笑,淡淡地回答:“为父不是仙人。”
“可既然不是仙人,您是怎么活这么久的呢?天下间和您同岁者,只怕再也没有了吧!”
每到此时,李剑难都会从皇座上缓缓起身,向着南方负手而立。
“不,这世间还有些人,与为父一样,比如南方就有位君一剑,他的岁数只怕比为父还大。”
比父皇岁数还大,那是什么样的人?
李之桃惊奇地瞪大了双眼。
“。。。那是位君子,也是位帝王。”
李剑难沉吟半晌,笑着评价道。
他不知道的是,向南穿过万里无边疆域,在中原帝国的庐阳城内,一个不起眼的少年曾对同一个人做出过和他同样的评价。
李之桃从小就想去南方看看,去看看没有雪的城市是什么样的。
听说那里有的人家中连火炉都不备,这在她看来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事。
难道不冷吗?
可是还没轮到她想明白这件事,南方中原帝国就传来了天大的消息。
“明年春来丹开日,兵出天门,剑指北域,血二十六帝之恨,寰宇一统!”
这份《北伐诏》在南方帝国引起了巨大的轰动,但出乎意料的是,诏书中所征讨的对象,北域七国全出离地平静。
北人们正常作息工作,大臣们正常上下早朝,就连士兵都依旧偷着一切能偷的懒。
似乎压根没什么人在意明年帝国军就要打过来了。
开玩笑,整整八百年了,帝国军对北域的征伐自打建国时就没有停息过,无数代君家帝王信誓旦旦、气势汹汹兴兵而来,还不是一次次被北人赶回到天门关内?
更别说二百五十年前那场恶仗了,偌大个帝国差点没给打垮掉。
所以在大部分北人眼中,对待君问武诏书的态度不外乎是一句话——
来就来呗,来了我们再把你们打回去就是。
八百年无数次北伐,换了多少个帝王,哪次成功过?
当然,还是有人不平静的,不平静的人分为两派。
年轻一派,年老一派。
李之桃当然属于年轻一派。
她很想去南方看看,而既然帝国可以打过来,他们为什么不能打过去?
她想去南方看看,但她不想只做一个过客,她想站在传说中长安城皇庭中统天阁的顶层,纵情俯瞰温暖的南方大地。
李之桃出神地望着南方的天,一双美目里涌动着无边的神采。
她很美。
没到无法用词藻来形容。
因为每个见过李之桃的人,不管男人女人,在事后想要向旁人描述这位长公主容貌的时候,都只会反反复复地重复一句话。
“长公主殿下。。。很美。”
皱着眉头想一想该怎么形容,良久只能再次开口。
“她很美。。。总之,就是很美。”
北极国的长公主殿下,是北域七国第一美女,她的容貌,不管是五官还是身材,都属于标准的北方女孩:身材高挑,五官大方。
唯一不一样的是,李之桃的皮肤很白。
她将北方女孩的每个身体容貌特点,都做到了最美的极致,再将这些最美的极致完美地合到一起,然后又摒弃掉黝黑或暗红的皮肤——腮若桃花,吹弹可破,白里透红。
李之桃就是这么美。
若是她略施粉黛,配以华冠宝玉,只怕会倾国倾城,真的被人当做红颜祸水。
可惜长公主不好女红,独好军武。
她的师父自然就是她的父亲,活了二百五十多岁的李剑难。
她继承了父亲几乎完美的道魂传承,天生剑灵,每日练剑时都有如长风伴身,浑然天成。
李之桃在空中抖出一个炫目的剑花,之后身形敏捷地一跃而起,手中雪月如电,剑刃横劈,若是此刻她真有对手,面对这一式疾如闪电般的横劈,只能闪身躲避,或者举刃格挡。
但格挡闪避之时,李之桃便已飞跃完毕,手中雪月毫不留情地一收一送,只指猝不及防的对手咽喉!
然而她的身前是没有对手的。
她身在北极国皇宫,这里可以说是北域七国最安全的地方。
李之桃利落地收剑入鞘,长身独立,她已足足练习了一个时辰,呼吸却依旧平稳如初。
剑,名为雪月,是李剑难请出白令城神匠,精心为她量身打造的神兵。
剑法,名为《参雪三千》,是李剑难昔年位列宗师之时创造出的第一套剑法。
李之桃今年十六岁,八岁练剑,至今已有八年,父亲这套剑法早已被她练的滚瓜烂熟。
八年只练一剑法,心无旁骛,八年后,面对证道者,及时不敌,也有保命余力。
这是李剑难嘱咐女儿的话。
很有意思,在万里之外的庐水南岸,太上给了杨歌一本《大道惊雷诀》,好像也是这么叮嘱他的。
只是对于李之桃来说,八年已经过去,她已成功。
“小姐,快些进屋吧,外头又飘雪了,您刚练完剑,身上都是汗,小心别冻着。”
贴身丫鬟举着元火灯,哆哆嗦嗦地站在台阶上轻声呼唤道。
李之桃愣了一下,又下雪了吗?
她伸出手掌,果然看到白皑皑的雪轻飘飘地从天上飞落,落在自己的掌心,一如过去十六年中一样。
一如过去千年来一样。
苍白、软弱、冰冷、无情的雪,冻结北域大地,封杀万物生灵,桎梏着北国千万子民的人生。
李之桃默默地走回温暖的屋中,丫鬟哆嗦着小手急急忙忙地关上了房门,将漫天风雪全都封锁在外。
“小姐,以后可不能在雪天练剑了,不然让小将军知道,又该责备奴婢的不是了。”丫鬟委屈地轻声说道。
李之桃微微一笑。
“他敢数落你的不是?他试试看。”
主仆二人默契地相对一笑。
“桃子!桃子!”
正说着,一个魁梧无比的身影突然从外头推门而入,门外苦寒的风雪也随之飘了进来。
“哎呀!你干什么,莽莽撞撞的,这才好不容易暖和一点!”丫鬟抱怨地快步上前,将房门紧紧关上。
来人不好意思地默默头,脸上露出与一身彪悍甲胄完全不符的憨厚微笑。
“什么事这般莽撞,一身的力气留着来年对帝国军撒去。”李之桃皱着眉头淡淡说道。
若是平时,这位名震北极国的小将军只怕会唬的连连点头认错,但今日却是意外。
“桃子,陛下一会应该会召你进宫。”小将军虎目圆睁,满脸肃穆地说道。
“哦?父皇召我进宫,你怎么会知道?”李之桃有些诧异地问道。
“因为刚刚收到的消息,琼山小心庄的主人现世,小心庄重开。”
琼山小心庄?
李之桃有些困惑地眯了眯美目,这个名字有些陌生。
她旋即想起来了什么,忽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娇躯都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
“你是说。。。庄八神的小心庄?”
“不错,这一任庄主。。。他点了桃子你的名字。”
小将军担忧地望着眼前激动不已的长公主,轻声说道。
“偏偏是在这个时候,明年帝国就要北伐,南北局势险恶,怎么能让桃子你现在南下,那是自己往虎口里跳啊!”
李之桃摆摆手,神态欣喜地打断了小将军的话。
“小心庄重开,所点者无不为当世英杰,本宫既在此列,理应骄傲才是,亏你还是我北国大丈夫,怎么一副小女子做派!”
小将军被公主殿下一顿训斥,唯唯诺诺,低头不敢言语,但神色间依旧是遮不住的焦虑。
李之桃视若无睹,她不顾丫鬟的劝导,大力推开房门,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走入漫天的风雪之中,一如一只骄傲的北国之凤。
她望着南方的天空,心中汹涌澎湃。
总想着南下,总想亲眼去看看那威震天下的庞大帝国,去看看温暖的气候,和不用紧闭门窗度日的人民。
去看看那里的繁华,去会会那里的人物。
没想到幸福来的这么突然,在这样紧要的关口,却偏偏有了这么一个推卸不掉的完美理由助她南下。
着当真是天意。
小心庄庄主点了她的名字,也就承认了她身栖身当世顶尖青年俊杰的资格。
年轻,当真是一件很好的事。
万里之外,天下归心之处,帝都长安。
公侯破恭恭敬敬地跪在老师的面前,低头听训。
他出身长安公侯家,表哥公侯然乃是帝国大校,十万禁军都督,权势滔天,高贵无比。
但这样的他,此刻却不敢表露出哪怕一丝的随意。
因为他的面前坐着他的老师。
他的老师叫段乡,长安寺寺卿,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战神。
“琼山莫逢源发布的消息,小心庄,重开了。。。”段乡沉默良久,缓缓开口说道。
“庄主点了九个名字,你是其中之一。”
公侯破浑身一震,低垂的双眼中不禁闪过一丝狂喜。
“虽然眼下北伐在即,但小心庄毕竟是小心庄,被庄主点名者定要以身赴约,因为这事关尊严,我长安寺的尊严。更事关你证道之路上的心魔,你自己的心魔。”段乡缓缓说道,脸上依旧古井无波。
“弟子一定不辱师命,亲手手刃那庄主!”公侯破挺直身子,肃然说道。
段乡听到此语,微微笑了笑。
“有锐气是好事,身为我长安寺寺卿的亲传弟子,当有凌驾九天的锐气,方可立身。”
“但你真的太年轻,若是小心庄庄主这般好杀,也就不会有当初的庄八神了——此去,我只希望你不要送命,至于其它输赢,皆可随缘。”
公侯破有些不服气地抬起头,望着自家老师那张白无常般的脸道:“师父,您常说,年轻是这世上最好的事,此刻怎么又说年轻的不好?岂可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
段乡微微一愣,旋即哈哈大校起来,望着自己徒弟的目光里满是宠爱与赞赏。
“哈哈哈,你说的对,你说的不错。为师小心翼翼活了一辈子,真的是越活越回去了。我段乡的亲传弟子,岂可示弱于他人?我段乡的亲传弟子,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害怕。既然这样,此去快意做事,放手一搏,天塌下来,有为师给你顶着。”
段乡大手一挥,一股强大到近乎疯狂的元力骤然从他的大袖中翻滚出来,将跪倒在地的少年给轻轻扶起。
公侯破向着老师深深一揖,便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段乡望着徒弟朝气蓬勃的背影,目光中似有追忆。
“唉,年轻,当真是这世上最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