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清凉的风从脸上掠过，花粉的清香从呼吸道上传至交感神经。周身愉悦舒适。Ann轻轻动了动长久沉睡的身体，慢慢睁开眼睛。她醒了过来。

自己正躺在客厅的宽软沙发上，身上的睡裙被换掉，刚才在小树丛里晕倒后应该沾了不少泥巴和尘土。现在套在身上的是件玫红色丝料睡裙，是她更加不喜欢的颜色。所有的衣服全是由Ba-Mam替她拿主意准备，一件丑过一件。

此时Ba-Mam正拿着一瓶薄荷精油凑在她鼻尖处左右移动，另一只手往她鼻子方向扇动，见她醒来便收起手拿瓶盖拧好。

餐厅的饭桌上已经摆好食物，这算是午餐还是晚餐？时间对她来说，已是形同虚设。

Ba-Mam总是由着她睡到自然醒，随时醒就随时吃饭。Ann坐下来，Ba-Mam盛好一盘子米饭摆到她面前。她左手拿叉子，右手拿汤匙，不知道先吃什么。西兰花炒虾仁，煎蛋卷，冬荫功汤和大蒜味超重辣椒超级多的凉拌木瓜丝。每天都是千篇一律的这几样菜。

“Tan，Liu Liu（快点吃）。”Ba-Mam不耐烦地催促她快动手，似乎接下来要说吃完了好早点收拾我还要洗碗整理厨房之类的。

Ann忽然觉得有点反胃，捂住嘴想吐。她吃不下任何东西，握着叉勺又说不出话，着急得哭了出来。Ann不会说话。她是个哑巴，她自己这样认为。

顾不上Ba-Mam杵在桌子旁板着一张愈发阴暗的黑脸，她伤心地呜呜呜大哭起来。

“Mai Ya Tan Ko Mai Tan（不想吃就别吃了）！”Ba-Mam冲她大声怒吼，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叉子和汤匙，把桌上的炒菜倒进冬荫功汤里，端进厨房全部倒进垃圾桶的黑色塑料袋中。

一股怪味腾空弥漫，Ann捂着嘴，站起来往外面跑。

“Za Bai Nai（要去哪里）！”Ba-Mam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她身上随便哪个部位的一块布料，像拎一只小兔崽一样，轻松将她抓获，拉进厨房，顺手一甩。

Ann差点被甩个趔趄，乖乖缩在角落，哭个不停。

Ba-Mam在厨房洗碗，水流哗哗地，龙头开得很大，瓷盘碰撞的声音完美地呈现出她烦躁的心情。“Long Hai Tam Mai？Na Be（哭什么，真烦人）！”她念念碎，随时会杀人的样子。

几分钟后她抓起Ann的手腕，大步流星从厨房出来，往浴室里冲。几下把Ann扒得一丝不挂，再推她坐进空荡的浴池，冷水热水一起放。这样的过程每天都要重复许多次——视Ann洗澡的次数来定。Ann也早就习惯一会儿冷水一会儿热水交替着冲洗身体的感觉。

被送来这里生活有多久她也不记得，好像已有大半年，又好像才是前几天的事。

送自己来的人，是妈妈……吗？为什么会对那个眉心有颗淡淡的痣的女人印象全无。

是她带着Ann上飞机的，也是她把Ann交给Ba-Mam照顾的。Ba-Mam每天都会为Ann做饭洗澡洗衣服，Ba-Mam是在尽心尽力代替妈妈照顾Ann。虽然她脾气不是太好，老爱念咒语骂人，有时候还会打人。

在记忆里拼命搜索妈妈的模样，可总是觉得妈妈的眉心中间应该没有那颗痣才对。不过，即使十分清楚地想起来又有什么用，Ann连自己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无法和妈妈的脸作比对，看看两个人到底长得有多么相像。她记不得自己，她已经很久没有照过镜子。

因为这栋房子里根本没有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