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靖王府虽然被封王，但毕竟是外姓人，身上并没有龙气护持，倒是因为其先祖自身是个将军，因而虎气十足，即便不如龙气霸气，但也足以震慑寻常小鬼了。

因此感觉到握着的小手冷汗涔涔，小姑娘很明显有几分不解。但是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害怕是正常的，小姑娘心软了一下，轻声道：“你别害怕，答应过你的事，我是不会忘的，勇敢一些。

小王爷咽了咽口水，用力点了点头给自己打气，然后向前走了一步，走出了王府大门。恰时，曲茗嫣抬起左手，五指轻弹，朱红色大门上的禁咒刹那瓦解，无数鬼魂挣脱束缚，向着二人扑来。

小王爷想大喊，却发现自己早就吓得发不出声来。大门那边，王府的主人们哭喊着想要冲出来，却被无形的屏障挡住了去路。

王妃几次冲撞不得，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毫无形象地破口大骂道：“曲茗嫣！你这小贱人！你想把我儿子送去给鬼吃吗？你还我儿子！”

“闭嘴！”曲茗嫣紧紧抓住小王爷的手，头也不抬地吼了回去，随后，她压低了声音，带着浓浓的警告和十足的不悦，“想让你儿子活命的话就给本座乖乖当哑巴！不然别说你儿子，就算是你们忠靖王府的下人，也会被扒皮剥骨、啃得一干二净了！”

这女人究竟是真傻还是装的？见鬼时最忌讳的就是心神不宁，她这么一喊，小孩子肯定会更加恐惧，这种念头一起，再想收可就难了。曲茗嫣瞪向王妃的视线愈发凌厉，后者被她的目光骇了一跳，当真乖乖安分下来，不再吵闹了。

曲茗嫣重新垂下头，刚刚好对上小王爷带着一丝惊恐和迷茫、却又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的脸。

小魂师的心脏软了又软，最终，她拍拍小孩子的肩膀，笑颜弯弯安慰道：“别怕别怕，天塌下来也有我顶着呢！不过是驱鬼嘛，我又不可能害你对吧？再说，我害了你，对我能有什么好处呢？你可是王爷啊！更何况，它们也不是来害你的，它们只是来表示感谢的。”

小王爷一听，赞同地点头。虽然心中仍有敬畏，却没那么害怕了。小姑娘见他冷静下来，一点一点松开布在身边的禁制，放冤魂们进入。

果然，那些魂魄刚一来到二人身边，就纷纷下跪。小王爷惊得只想躲，结果被魂师大人思思压住肩膀动弹不得：“你仔细听。”

——还听什么啊会折寿的好吗！小王爷内心咆哮脸，却还是耐着性子认真竖起耳朵——

“好人啊好人啊……”

“好人一生平安唷！”

“好孩子好孩子，玉帝保佑你喏……”

……

小王爷愣愣听了一会儿，脸上渐渐泛红，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他挠挠头，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喜悦的神采，伸手抓住了魂师的袖子，结结巴巴地问：“它们、它们这是？”

“它们原本只是普通的魂魄，按理说是该一早就投胎转世的。只是这里风水不太好，三面环山一处有水，造成了阴气过盛、聚而不散的后果。久而久之，它们受到这些阴气的影响，慢慢地心中有了怨气，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也再难轮回了。

“因果循环之下，越是难以投胎转世，越是心中愤懑不平，如此一来，它们就成了‘怨灵’，”

曲茗嫣转了转手腕上的玉串——小王爷这才发现，那是她身上唯一一件非银饰品——怨灵们似乎受到什么鼓舞，纷纷起身，也没怎么挣扎就被收进玉串里，

“后来你们的祖先封王归来，不知怎么的竟在此处开辟了这座王府，还在府门前栽种了一排槐树。槐者，木中之鬼也。有了槐树作为媒介，它们就有了离开的能力。

“只是有人不知缘由，怕它们害人，于是将其封印在了你家大门上，希望以往府内的杀伐之气镇压。须知此事，是堵不如疏、疏不如导的，那人此举虽是好心，却办了坏事，反而叫那些怨灵们怒气更盛。

“而你却阴差阳错，破了这封印，让它们有了回归冥府的机会，它们自然心中怒气顿消，自然不会害你，更不会害你。相反的，它们还需要感谢你。

“它们冲你下跪，是为了你的‘救命恩’让不得；它们道谢，是为了‘还恩’，避不得。你不让不避，受了礼听了谢，它们与你之间的联系自然也就断了，也不会再多停留——倘若是你方才躲过去了，反倒是要麻烦许多。”

小王爷了然点头，刚要说些什么，却听得一声尖叫。定睛望去，竟然是王妃！她此时被玖风尘抓在手里，挣扎痛苦地大吼大叫、声音嘶哑，丝毫没有平时养尊处优的美好形象。

小王爷大惊，下意识就要跑过去：“母妃！”

“别过去！”曲茗嫣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小王爷身形不稳，居然被她拉得一个趔趄险些摔趴下。王妃此刻周身泛着一层青气，看上去无比诡异。

“你做什么？别以为你救了我的命就可以为所欲为！快些放开我，放开母妃！”小王爷挣了挣，没挣动，不由气得脸都红了。

“你确定要放开她？”曲茗嫣丝毫不以为杵，反而好整以暇地松开了手，漫不经心地耸耸肩，“好吧，如果是你想的话，那我没什么理由拒绝……玖风尘，放开王妃吧，小王爷生气了。”

“是。”少年轻声应道，当真松开了手。他发觉，当他放手的那一瞬间，王府剩下的两个主人表情十分丰富，却并不相同——王爷是庆幸加恐惧，老夫人则是不满和愤怒。

只是他没心思考虑许多，因为下一刻，小王爷就匆匆跑过来，一把将他推开，伸手扶住了自己的母亲：“母妃你怎么了？”

玖风尘学着魂师大人的动作，也耸了耸肩，慢悠悠回到了小姑娘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已办妥。”

“很好。”曲茗嫣同样压低了声音应了一声，然后提高了音量，道，“驱鬼已毕，吾等告辞。”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出很远了。

小王爷下意识想追，但见到母亲一副又惊又惧的模样，不由心中一痛，除了紧紧抓着她的手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回家的路上，玖风尘欲言又止了好几次，好看的脸上明明白白浮现出名为“困惑”的神情来。曲茗嫣一抬头就瞧见他难得一见的纠结表情，不由心情大好，笑了出来：“玖风尘，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像个凡人了啊？这才几天哪？你的表情怎么丰富了这么多？”

“十七年，六千一百二十四天。”玖风尘下意识回答道，然后就看到了小姑娘无语至极的脸，“呃……”

曲茗嫣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从路边小贩手里买了两串糖葫芦，递了一串给他：“算了，你是不是有事想问我？是关于忠靖王府的？”

您都知道了，还用得着我问？玖风尘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不错。

虽然他有很多疑问，但是他也知道，如果魂师大人打定主意不想说，那他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

不过现在既然对方已经先一步提出来了，那就证明有些东西是他可以知道的，因此也不隐藏自己的好奇心，点头称是：“我记得，您是魂师，但也是‘商人’，若要帮人，则需收取一定代价才行的……”

“代价啊……”小姑娘嘴里塞满了糖渍和山楂，含含糊糊地咕哝了一句，抬起腕子示意对方看：“这不就是了？”

玖风尘傻眼。是那串玉珠手串——上好的白色和田玉雕琢了二十八颗，中间一颗墨色玉石足足有猫眼大小；牛筋染成的红绳相串——一共二十九珠子，颗颗莹润饱满。可她是驱鬼，区区一串珠子是不是太便宜了？

“其实，在我刚到这个镇子上不久，老夫人就找过我。”提起这个，小姑娘也是又头疼又不解，“我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居然知道我就是魂师。

“你也知道我们魂师的规矩，‘若非执念太深之人，凡能看破吾辈身份者，不计缘由、不问善恶、不求代价，皆帮之。’所以老夫人把手串给我，也不过是表个心意而已，她要是真的什么都不给我，我也只能白白给她干活儿。”虽然挺不甘心的。

“那老夫人她……”

“她曾师从东瀛阴阳世家，因此开了后天天眼，可以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但是，也仅限于此了。不然也用不着我去帮她，她自己就能把这些怨灵驱走了。”

小姑娘一哂，显得有些不屑。她嘎嗞嘎嗞咬着糖，说道，“不过她说，王妃近几个月行动诡谲，怕是被什么附体，请我过去看看。我去瞧了下，没发现什么，只是觉得她家怨气太重，极易扰人心智，王妃因此变得与以往不同也是可能的，这才定下了今日驱鬼的约定。

“只是，我总觉得，这件事情并没有我想象中的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