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杨家大少不如狗
杨将夜在元家楼的第三层凭栏而坐,俯视着楼下的人山人海。
他今年十岁,性格同他老子一样,沉稳、内敛。。。怕妈妈。
他老子怕老婆,他也怕他老子的老婆,当然就是他妈妈。
他妈妈叫君小星。
杨关庭镇守边疆十五年,回长安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回京两件事,第一面圣复命,替父谢恩,第二嘛,就是辛苦耕耘,传宗接代。
他是杨门第十四代长孙,血脉里有着先祖杨定桑最纯正、最强大的道魂传承,他的长子,注定就是下一代杨门之主,神戟的传人。
十年前回京,杨关庭被北疆带回来一个来历不清不楚的男孩,虽然杨老爷子发话,杨歌终为庶子,但还是把身为杨关庭正妻的荣河公主君小星给吓的不轻。
开玩笑,丈夫天天在外头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给带回来一个男孩,虽然只是庶子,但谁也说不准他下次回来会不会又带回来一个。
所以君小星的危机感很重。这
所以杨关庭每次都会很累。
怎么个累法?
堂堂证道成功的强者,肉体已经超脱凡胎,却每天早上眼眶发黑,还感到腰疼。
足可见一夜耕耘之苦,尽在不言中。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连夜苦苦鏖战下,君小星终于如愿以偿,为杨关庭生下嫡系长子,遵杨门君赐之辈,取“将军威慑星河日”中的“将”字,又得当今圣上君问武赐名“夜”字。
杨将夜,杨门嫡系第十五代长孙。
按常理来说,一个大家族的嫡系长孙,天生高贵,必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但杨门是个例外。
杨门祖训:“女孩当个宝,男孩是条狗,嫡长子,还不如条狗”。
这话是七百多年前杨定桑的长孙杨门庆亲口说的,他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感慨自己悲惨的成长之路,但话糙理不糙,从此以后这句话就被纳入了杨门祖训里。
杨将夜就是那个“还不如条狗”的嫡长子。
什么叫还不如条狗?
杨将夜五岁开始求学,他的老师并非全长安最好的老师,却是全长安最狠的老师,狠到不把自己的学生当人。
不把学生当人的最好方式就是一个字,打。
杨将夜上课迟到,打。
杨将夜上课瞌睡,打。
杨将夜没能完成功课,打。
杨将夜见到老师忘了请安,打。
杨将夜抱怨老师喜欢打人。。。。还是打,打的更狠。
君小星天天看着宝贝儿子鼻青脸肿地从老师那里回来,心疼的夜夜抹眼泪,但什么都不敢说,为什么?杨门十五代,代代嫡长子都是这么过来的,凭什么你的儿子就不行?
她是公主,是帝国一品夫人,更是一位要强的女人。
更何况,她发现这种教育方式虽然简单粗暴,却极为有效,在拜师一个月以后,杨将夜改掉了几乎所有生活中的坏习惯,比如赖床、挑食、吃饭吧唧嘴等等等等。
每天下课回来后,杨将夜吃了晚饭,头一件事就是摊开纸笔书籍开始做作业,做完了作业埋头就做当天的武功功课,做完了功课准时上床睡觉,第二天早早地按时起床,规规矩矩地向母亲请安,之后掉头就直奔老师那里而去,因为去晚了哪怕数息,会挨打。
五年下来几乎天天如此,杨将夜在师父的纯暴力威慑下活的胆战心惊,一路跌打滚爬下来,养成的确实极度规律的作息,绝对的知书达理,异常安静的性格——还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或许是被活生生打出来的,谁知道呢。
杨将夜和同窗们一统望着元家楼下正在上演的大戏,小伙伴们无不兴奋的叽叽喳喳,要知道平日在长安可看不到这般场景,唯独杨将夜很安静。
当然,从长安一路行来,大家早已习惯了这位杨大少爷的脾性,没人觉得他不合群。
也没人敢觉得他不合群。
所以当楼下突然响起脆生生的一句“等等,你不能走”的时候,没人注意到杨大少爷平静的表情终于发生了变化。
杨将夜笑了,下意识地笑了。
这不是他老哥么?怎么会在这里碰到,真的是太巧了。
五年棍棒下苟且偷生,杨将夜安静的性格使他在帝都交不到多少朋友,唯一能在一起说说话的只剩下杨府中人。
而和他最亲的就是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杨歌爱笑,杨歌很快乐。
前头说了,就算是一开始心存芥蒂的君小星,都最终融化在少年明媚的笑容之中。
而杨将夜很安静,安静到有些死气沉沉,天天像条狗一样被师父手里的棍子遮天蔽日,哪里还能看见太阳
因此杨歌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就是杨将夜心中的太阳。
“等等,你不能走!”
少年一声略微紧张的断喝,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甚至包括已经心如死灰的陈吃铁。
他讶异地回过头,发现说话的竟然只是个十来岁的孩童,目光不由得再次惨淡下去。
吴大掌柜和崔市监瞥了杨歌一眼,小屁孩当街一声叫嚷,谁会真正理睬。
他们各自转过身去,一个回楼里,一个要驱散人群。
杨歌脸上微微一红,忍不住转头看了看身旁的洛忘雪,才发现小师妹正满脸促狭地盯着自己。
“你不是我的师兄吗?刚才一路上不是喊师妹喊的很了不起吗?怎么现在叫唤都没人理?”
杨歌仿佛从洛忘雪水波般的双眼中读出了这句话。
所以他鼓足勇气,认认真真地喊了第二句话:“你不能走!你们不能带他走!”
然而,依旧没人理他,四周人群已经开始散去,有人望着这个唇红齿白的好看少年出囧,不由得嗤笑起来。
“你们不能带他走,我要带他走,带他去见我师父!”
还是没人理他,吴大掌柜富态的身子已经半步踏入元家楼中。
“哎,那是谁啊?你看他叫的脸红脖子粗,却没一个人理他。”元家楼三层的小伙伴们一阵嬉笑。
“好像跟咱差不多大,你别说,长的还挺好看的。嘻嘻。”一个女孩捂着嘴偷笑道。
“切,唇红齿白,柔若无骨,哪里像个男的,太秀气了点!”另一个虎头虎脑的胖男孩不满地嘟哝道。
“你看他叫半天都没人理他,丢死人了,哈哈哈。”
杨将夜听到同窗们的调侃,眉头微微皱起。
他很不喜欢别人说杨歌的不好,从小就是如此。
杨大少爷正要张了张嘴,正要开口说话,楼下却传来自家哥哥的又一声喊叫。
“我要带他去见我师父!”
“我师父是季狂澜!”
吴大掌柜后半只脚正悬在元家楼高大的门槛上,听到这话一个踉跄,一头栽倒在元家楼的大堂上。
崔市监整个人都僵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在庐阳城里,喊季狂澜名字的结果只能是一个。
杨将夜和同窗们目瞪口呆地望着楼下鸡飞狗跳、落荒而逃的可怕人流,不出数息功夫,这条街上原本还熙熙攘攘的市集人群,行商摊贩,全部跑的一干二净,无影无踪。
杨歌很满意这句话的效果,虽然这些天来,这句话带给他的除了不忍直视的脸红外再无他物,但至少现在,这句话很管用。
没有了人群的阻碍,少年大步流星地走到石化在原地的崔市监面前,抬起头望着这位苦瓜似的脸,认真地说道:“我要带他去见我师父,我师父是帝国科学院前院士,他可以让他无罪。”
说着他举起手,指着陈吃铁的脸。
陈吃铁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他是庐阳本地人,季狂澜是谁,他门儿清。
崔市监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他担任庐阳市监十二年,他知道季狂澜是谁,因为他的前前任就是因为三十年前那把火而惨遭罢免。
他前几日就已听说季阎王回庐阳了,但他就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因为庐阳太守就什么都没听见。
七日前,季狂澜进城,在城里转了一圈,吓跑了一片一片的群众,有人把这消息送到了太守府。
当天晚上庐阳太守的八抬大轿就离开了庐阳,据说太守忽然想起老家祖坟的风水不对,着急回老家主持坟地搬迁去了。
太守都这样了,还能指望他怎么样。
可是现在人家的徒弟都找上门来了,还正站在自己面前——崔市监打死都不愿意相信眼前这个人畜无害的可爱少年竟然有个季阎王那样麻烦的师父。
“哪里来的黄口小儿,出言不逊,满嘴胡话。。。真是岂有。。。此。。。理。。。”,吴大掌柜从元家楼的大厅地上爬起身来,一边狼狈不堪地高呼,一边拼命跟店里的伙计打手势,示意伙计搬门板来——元家楼今日掌柜有事,暂停营业。
但是他抬起头就望见杨歌,少年正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自己,脸上平静如水。
在这般宛若春风的视线下,吴大掌柜当真是吼都吼不出来。
他呆了半晌,脑子里“唰”地又响起季阎王这三个字,不由得牙齿一咬,恶狠狠地对伙计吼道:“愣着干什么?没想起来今天的货还没验吗?货都没验你开什么门,做什么生意?赶紧的,关门歇业验货!”
说着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掌柜竟然一把夺过伙计手里的门板,就要往大门上架。
“吴掌柜,你做什么呢?”
一道平静的声音突然在他的身后响起。
吴掌柜回过头去,看见一个身材挺拔、星眉剑目的英俊少年正似笑非笑地站在自己身后,可不就是长安来的那几位中的一个。
吴掌柜认得他是谁,就算他记不清其它孩子的家世来历,他却一定得记得这位。
不为什么,就因为这位姓杨。
整个帝国,说到姓杨的,是个人都会想到长安城里的杨家,北疆的杨家。
“哎,哎呦,杨大少爷你怎么下来了。老吴我忽然想起来楼里头有珍稀货品还没验呢,这些货都是为今天准备的,都是专门送给大少爷和您同窗的,可不得小心了,先把这些货验了,老吴我才能安心做生意啊不是,哈哈哈。”
吴掌柜怀里还抱着巨大的门板,胖胖的脸上挂满了汗珠,他在笑,但是他的心在滴血,这话都说出口了,那东西就必须要送,他琢磨着后头该从自己的私藏里拿出什么宝贝来孝敬这帮长安来的学生。
只是什么东西能入得了这些学生的法眼?
吴掌柜笑的都快哭了。
都怪外头那个少年!要不是他多事,哪来这鸡飞狗跳、莫名其妙的大出血?
这么想着,吴掌柜气呼呼地把门板往伙计怀里头一扔,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元家楼。
“我说你这个小屁孩,当街瞎嚷嚷什么呢?没大没小,毫无教养,谁家的孩子呀?赶快领走了!别搁这儿丢人现眼,你瞧把我楼里的贵客都给惊着了,崔市监,这是你的失职啊!”吴掌柜恼火地看了看杨歌,又看了看他面前的崔市监。
他很窝火。
崔市监比他更窝火,崔市监窝火的都快把自己点着了。
真的是出门没看黄历,太守都告假跑路了,自己还在这儿兢兢业业干什么?
傻!只能怪自己傻!
吴掌柜望着崔市监猪肝色的脸,心情稍微好了点,毕竟人的天性,都喜欢幸灾乐祸,然后袖手旁观。
但是元家楼里头忽地飘出一句话来,这句话主人的心情却明显不太开心。
谁家的孩子呀?没教养,赶紧领走,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杨歌是谁家的孩子呀?
“老哥,你怎么在这儿?”
杨将夜不咸不淡地轻声问道。
杨歌诧异地侧过头,一眼望见正站在元家楼大厅中的杨将夜。
“哎呀!老弟,你怎么在这儿?”
崔市监望着吴大掌柜憋得通红的脸,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好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