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两张陌生而熟悉的脸孔。两两相望，只是一瞬，却透露了许多心绪。原以为过尽千帆皆不是，那人却早已在灯火阑珊处守望你的等候。

夜深了，昏暗的室内，微弱的烛光影影绰绰的，偶尔飞来不知名的灰色蛾子，扑向那火光，扇动着的翅膀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浮动的阴影。

墨玉和小鬼傲之已经睡了，我看着窄小的床榻上所剩无几的空间，果断的坐在了一旁的竹椅上。偶尔几声清脆的蝉鸣，让沉思中的我，暗自感叹：浅浅的夏天的来了。

门前的脚步声来来回回的，我知道那是灰衣男子踌躇的情绪显露。我等了好久，久到迷迷糊糊之间即将入梦，他似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轻轻叩响了略有些年岁的木门。我并未起身，在点了床榻上两人的睡穴之后，轻轻应了声。

“进来吧！”

“小兄弟，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找你？我……”他惊讶之余，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在我抬起头的一瞬间，落回了肚子里。只剩下一个寥寥的尾音，在空气中幽幽的散去，随即一室平静。

“我等你好久了。你还是来了。”并未回答他的话，我自顾自的说着。

“你父亲的死，与洛羽河有关，对吗？”我状似随意的轻声询问着，似怕牵动了他心里最深处的伤痛。

他沉默了好久好久，脸上的神情却变换了几次，从惊讶到沉重严肃，随即是深思，最后终于想通了一般，轻松了下来。

他寻了我身旁的竹椅，坐在我的对面，缓缓说起了他的浮尘往事：

“父亲早年原是宣州大贾，只是并不乐衷于经商，反倒对武学和一些奇石兴趣浓厚。母亲原是宣州大户人家的女儿，嫁给了父亲，操持家务打理事情，温柔贤惠。只是一心放在武学上的父亲，从未在意过。

直到有一天，一个来历不明的青楼歌妓，在父亲与朋友一起喝酒的时候，带着一块神秘的石头出现了。那个妖媚的歌妓，在献舞的时候，故意命人安排了一场刺杀，为父亲挡了一剑。并将来历不明的天魔石献给了父亲，以此借口留在宣州的祖宅之内作威作福。父亲也因此更加冷落我娘。

后来，不知道天魔石的消息怎么就走露了出去，更有甚者夸谈天魔石有魔力，能带我们找到宝藏。然后我们家的厄运就此开始。先是刺杀不断，然后祖宅被毁，家产被劫。那时候我和我娘急于逃离，投奔了娘的一个亲戚，从此落户洛河镇。只是从此，我爹不知去向。那个女人也从此消失不见。

传闻天魔石有起死回生的功效，而且还能指引找到宝藏和失传的武功秘籍。我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真的，但我知道他一定没有死。

我和娘一直等了他十几年，尤其是我娘，以前整日以泪洗面。现在上了年纪，看似想通了很多事，只是很多夜晚我都能听到我娘的叹息和啜泣声。

而我，从来到洛河镇的那一天，就被欺凌嘲笑，他们说我是没有父亲的野孩子。呵呵，这就是我这么多年坚持要找到他的原因！他不可以就这么抛下我们！我一定要找到他！”

男子说着说着，越来越激动，好在我早已点了墨玉和傲之的睡穴，以至于他们能安然入睡，而这间简陋的屋子，我也施了一些屏蔽声音的秘法，以免被老人家听到。

看来他是真的恨了，也真的爱了，爱给予他生命的父亲，所以坚持寻找；恨抛弃他的父亲，所以人前喊爹，背后称父。

只是，我很疑惑，既然消失了，又为什么会和洛羽河有关系呢？只是我没有继续发问，耐心等他缓和情绪，继续这个故事最为重要的部分。

“他最后消失的地方，就是洛羽河下游的方家集。我向人打探过，得知那日在船上，他遭到刺杀，随即跃入河中，生死不明。这条河，以前叫洛河，并不叫洛羽河。而原本平静的洛河，在父亲跃入河中的第二天，变成了现在的样子，羽毛都不能漂浮，更不能渡人。渡河者陆续消失，情况与我父亲一致，而我父亲，是第一个。”

他说完了，略呼出了一口气，似放下了心里沉重的包袱，比第一次见他，平淡了不少。眉宇间的那抹轻松，显而易见。也对，十几年了，这个秘密憋在心里无从诉说，是个人都会如此的，我突然有些理解他了。原因无他，因为我身上，也有着那个不曾对人提及的，家世之谜。

“那么你找我，是希望借助我的力量帮你找到你父亲吗？你就这么确定，我一定会帮你？”我故意装出疑惑的样子问他。

“从你说你银两被盗的时候，我看到你眉间并无丝毫的焦虑之色，再加上你拦住侍女的细微动作，我知道你并非你所说的那番落魄。我不知道你为何会这样做，可能是身份不便于暴露，亦或者是在考验我，再者就是，你想知道洛羽河的真正情况。”

他有条有理的说着，我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观察推理能力都不错，还能巧妙应对，苍冥宫空缺了很久的位置，也是时候找个人补上了。而这个最佳人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不待我开口，他又继续说着，“从在洛羽河边上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不寻常，因为能从隐雾森林里安然无恙的走出来，这本身就是一种能力。然后你把那个令牌交给我的时候，我就更加确定了你身份不一般。而我现在的处境，除了求助你，别无他法。

我不想困在这个小小的洛河镇，守着那个对我来说沉重的秘密，让我娘遗憾一辈子。我必须要强大起来，出人头地。所以我来找你了。还请你，能给我这个机会。”随即，他在我略带讶异的目光里，单膝跪下，身体微躬的抱拳请求道，那种诚恳和真挚，让我看到了昔日的那些人，比如清风，比如紫菱，比如我自己……

我将我的打算告诉他，愿意让他成为苍冥宫的一员，担负处理整个苍冥宫日常事务的职责。只是我笑了，因为他听到苍冥宫三个字的时候，惊讶和不可置信的眼神，以及那因激动而略颤抖的肢体语言，泄露了他心里的情绪。

看来，我的苍冥宫，声名显赫呀！我不禁颇有些自得和欣喜，然而，这大部分都要归功于苍冥宫的那些亲人。如此想着，倒颇有些迫不及待想见一见他们了。我想，等找到了天芷山庄，就是时候去看望他们了。

第二日，我和墨玉以及傲之，向老人家辞行，与我们一道的，还有灰衣男子，他的名字，叫左慕轩，以后他就叫清轩。估计清懿和清风见到他的时候，会很高兴很意外的。

老人家多少还是有些舍不得，儿行在外母担忧。我考虑到老人家的日常起居，给了她一些灵药和银两，嘱托她好好照顾自己。另外，我叫出了沐浅歌派给我的暗卫，嘱托其暗中保护老人家，以解决左慕轩的后顾之忧。左慕轩颇为感激的看了我一眼，我抿了抿嘴没再言语。

在洛河镇雇了辆马车，我们并未急着去寻找天芷山庄，而是去了洛羽河下游的方家集，查探清轩父亲的具体下落和洛羽河的怪异现象。我隐约感觉，河底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我，只是这种细微的感觉来得太快，快到我来不及捕捉就一闪而过。

不得不说，清轩的驾车技术十分不错，一路上车行的十分平稳，我也没有以往坐车的眩晕。三天之后，我们顺利抵达方家集。原以为洛羽河只是流经沐风国与皓月国的边境，应该不算很长，只是当真正抵达下游之时，我才感叹自己的见识浅薄。

那哪里是一条小河嘛！宽阔的水面偶尔几阵狂风掠过便波浪滔天，河边稀稀落落的行人，却都是远离河岸，生怕出了什么意外。看来这洛羽河给人的感觉，的确是异象横生，诡异无比。

我下了马车，和清轩一道来到了岸边，墨玉和傲之留在车内，车就在不远处，这样我也放心不少。

看着这洛羽河，我除了感叹它的恢弘气势，其他并未多想。只是那股熟悉的感觉又冒了出来，河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我，让我不自觉的想一探究竟。好在清轩很快就发现了我的异常，瞬间将我拉了回来。

“你怎么了？还好吧？”他略带关心的问道。我摇了摇头，示意我还好，让他别担心。

略向后退了几步，站在清轩的身后，他看着起浪的河面，久久伫立着，神情漠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河面在夕阳之下，泛着鱼鳞般的锦波，他一言不发，估计是想着他的父亲，那个让他的人生充满了崎岖与坎坷的男人，可能就长眠在这水地，即使他不愿相信。

“天快黑了，我们先找个客栈住下吧！明早再来查探。”

我看了渐晚的天色，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往回走。依旧未发一语，他转身，回头看了一眼，拉长的影子落寞无比，宛如天边最后一抹残阳，微凉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