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请第十八组上场，柳懿杰对清凌。”

随着台上的令下，终于到我上场了，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逃离这沉闷压抑的氛围了。我起身进场，回眸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目光灼热地看着我，一弯墨潭里有着毫不掩饰的深沉的忧伤，就那样直直的撞进了我心里，我的心就那样蓦然的瑟缩了一下。

突然，他露出了一抹温和的笑容，在阳光下的俊颜是那么的舒心和圣洁，让我不由得怀疑他之前的忧伤，是否只是一场幻觉。读懂了他笑容里那无声的鼓励和信任，我回过神径直入场。

我徐徐地走进场中，视线落于前端黑色大理石磨制的圆形石桌，桌面光滑而细腻，桌沿圆润，柱脚上粗下细层次分明，旋转着的花纹刻于其上，祥云错落交织，桌脚的支座以圆盘打造，微微倾斜向上，盘龙雕花，精美而华丽。桌面上是紫檀木镂金的四方棋盘，旁边的木蛊里装着黑白两色以玉打造的棋子，色彩相衬，鲜明无比。石桌两旁分别摆放着两张同样质理的方形石桌，墨已研好，纸已铺就。

拂衣落座，看了看柳懿杰，他斜倚着身子微眯着眼望着天空。一袭白衣，三千墨发随意用一条素色发带束着，风过，吹起墨发缭绕纷扬，却丝毫不影响他宛如天神般清冷淡漠的容颜，仿佛什么都入不了自己的眼里，又仿佛什么早已了然心间。只是那云淡风轻的面容，是表象，还是真实呢？不得而知。

视线扫过他搁在桌沿处轻轻叩击桌面的手指，指节错落变换，莹白纤细而修长，似乎在显示主人的极度无聊。我微微垂下额头，将一切看在眼里，毫不在意的抿了抿嘴。

随着比赛开始的令下，他执黑先行也不谦让，纤手捻子落于棋心天元处，随即执笔在一旁的宣纸上题字，我平静的将子落于他棋子的左上角，也不着急着起身题字。他依旧低着头，不惊不扰的捻子落下执笔书文。

随着时间的流逝，香也已只剩半柱。棋盘里，黑白棋子错落交织，从不同的局部来看各有千秋，然而整体相连，黑棋以攻为主，攻势猛烈而霸道，舍子如弃敝履，毫不掩饰自己的直接目的：提子。反观白棋，以防为主，小范围内攻防兼备，灵活多变却又相互扶持，气数众多。我看了看他旁边的石桌上，一幅字已经题好。再想到自己宣纸上空落一片，不禁莞尔，却也并不着急。

接下来的半局，我开始显露锋芒，攻其不备，不过柳懿杰果非常人，见到局势开始逆转，迅速的补位组织防守，严谨而密实。两人在要点处各不相让，激烈争夺，相互厮杀。在他占尽先机先夺数子，我防备坚固稳妥行棋的前提下，双方基本上战成平手不分胜负。

我看了看还剩三分之一的香，开始小心布局，故意将几个小的疏漏暴露于他，他看出来了却也毫不犹豫地吃掉，我心里隐隐感觉到，机会来了。我一边丢弃无用的棋子，一边将疏落的棋子连成一片，各处设局。他突然抬头看了我一眼，却又迅速低下，指尖在落子的那一刹那，并未收起。

棋盘上，他已经赢我半子，只要他保持攻势不故意输给我，似乎就稳胜不输了。我笑了笑，起身另铺一张白宣，双手执笔蘸墨，大袖一挥，洋洋洒洒的行文题书，笔触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左行右楷，风格迥然不同，不同的字体，不同的内容，却在同一时间，出自于同一人之手，这需要多少的时间去练习，才会这么娴熟？

字已经挂起，第一幅草书《水龙吟》悲壮豪放：“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人言此地，夜深长见，斗牛光焰。我觉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凭栏却怕，风雷怒，鱼龙惨。

峡束苍江对起，过危楼，欲飞还敛。元龙老矣！不妨高卧，冰壶凉簟。千古兴亡，百年悲笑，一时登览。问何人又卸，片帆沙岸，系斜阳缆？”

整篇作品龙飞凤舞，挥洒自如，大气磅礴，酣畅淋漓，纵横游离，无碍，无滞，无塞，无郁。可谓奔蛇走虺势入座，寒猿饮水撼古藤，天赋异凛，霸气内敛。

旁边的两幅字，左侧行书《钗头凤》：“朱砂锈，谁厮候，殿前歌舞琉璃酒。红笺泪，流萤碎，素襟云袖，月残香褪。醉，醉，醉。曾回首，言年幼，玉笛难奏情依旧。蝶栖蕊，相思悱，芳容憔悴，此心难对。悔，悔，悔。”线条质感优美，流丽峻洁厚重，便捷遒劲，神采飞扬，沧沧茫茫，意、神、韵俱佳，飘逸不俗。

右侧楷书《减字木兰花》：“晋土归楚，千里平沙孤影舞。古丘难逐，漫卷西风瀚海图。清商几度，不顾阎王辰欲鼓。魂断难疏，一将功成万古枯。”整体看起来高古浑穆，点画转折，皆绝痕迹，意态逋峭，疏朗遒劲。两者不分胜负，台上台下在短暂的静默之后，随即沸腾起来了。

我收回视线，执棋落于被黑子包围仅剩一子的空白之处，然后将白棋自拔，放入他的棋蛊之内。棋盘上瞬间清明，空白处陡增。柳懿杰突然正了正身子，毫不掩饰的惊讶的看了我一眼，然后仔细琢磨着我的用意，在他再次抬头看我的瞬间，我知道他看出来了。

他将黑子落在右上角的一个空白之处，然后继续提子。我看了一眼即将燃尽的香，知道苦等的最后一个机会终于来了，我迅速执白落于黑棋之内的死角之处，棋盘上那些看起来气数已尽的白棋瞬间鲜活起来连成一片，对黑棋隐隐呈现反包围的架势。我将他黑色的死棋提出收于蛊内，然后看了一眼燃尽的香，心里也有点忐忑，毕竟先失数子，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计策，我还是第一次使用。

待评判者细数提子的数目，以及棋局上的子围之后，然后加上我白子后行的贴目，宣布我以半子取胜。终于松了一口气，我看到柳懿杰瞪着我，眼里满是不可置信，攥紧的双手上青筋凸起，嘴里喃喃地说着：这不可能！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会输呢？不会的……

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走下阶梯，眼眸里光彩尽失，我立在他身后：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你不是输给我，是输给你自己。输的不是棋艺，而是心态。从你手指叩击桌面的细微神情，我就看出了你掩饰着鲜为人知的高傲和目空一切，这种发自骨子里的贵族劣质思想，就是你失败的原因。另外，你从未想过我会以自残的下棋方式来布局，因为，你自己潜意识里是做不到的。最后，我仔细计算了一柱香燃尽的时间，所以才能取胜。假如你不是疏于防备，假如时间充裕，输的那个人，就是我了。不得不承认，你的棋艺的确很精湛，少有敌手。”我严肃的对他说道，表情认真而诚恳。

他苦笑了一下，“棋艺精湛那又怎么样？还不是输给你了？输了就是输了，这是不争的事实。”看来他是没有尝过失败的滋味，这个高傲的人啊！“你不觉得，失败也是人生的一处景致？高处不胜寒，偶尔的失败，会让你更贴近低处，更温暖。”他失神地望着我，没有回话。我不再看他，朝自己的房中走去。

初春下午的阳光，晒得脸发烫，回到房中，我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耳朵突然听到一个细微的声音，我打开门看了看，没发现什么，觉得自己是因为比赛紧张过头了。回到房中躺了下来，脑子里还在想早上去的那个诡异的分岔路，我决定等比赛结束了再去好好查探一番。

迷迷糊糊地想着，即将睡着，窗口瞬间跃进一个白色的身影，空气里浮动的还有那一身特有的龙涎香，我瞬间坐起。

“你怎么又来了？”

“呵呵，小雪儿你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呀！真想看看你的脑袋是什么构造？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奇思妙想呢？”

“你来不会就是想说这个吧？那我听完了，你可以走了。”我淡漠地看着他。

“小雪儿，真怀疑你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可能会和你战成平手哦！到时候再进行一场比赛，你说，多好啊？下一次，我可不会让着你了哦！”他自顾自地说着，我看似漫不经心地听着，却瞬间铭记于心。

“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我要睡了。”随即转身不再理他，心绪不宁心潮难平，他给我道了声午安随即退了出去。

房中气息微动，这一次我确定不是错觉，房间还有其他人：“出来吧！”随即一个黑色的身影瞬间闪现在我的面前，微垂着额头，面巾掩容。

我笑了笑，“当值还是很辛苦的，尤其是对象是我这样的人。这杯茶，以示谢意。喝完了好好休息一下。”起身拿了个茶杯倒了一杯茶搁于桌上，然后回到榻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