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茗嫣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狼吞虎咽吃着东西的少年，难得有了一丝后悔的心情。她放空思绪，很是无奈地想：果然不该一时心软把人带回来。

说起来，倒像是被什么蒙了心似的，居然就这么把人带了回来，真是魔障了！小姑娘托着腮，心里慢慢悠悠叹了口气，光明正大盯着对面的少年打量。

少年生得十分好看，还未长开的青涩的脸部轮廓十分柔软，眼睛也有些圆，瞳仁很大，但是眼白也很均匀，不会让人觉得眼瞳大得过分。

小姑娘又叹了口气，抿抿嘴角撇开视线。不说别的，单单凭着那双眼睛，她就没办法视而不见。虽然，对方并没有向她寻求帮助。

终于，风卷残云一般地喂饱自己的肚子之后，少年放下了碗筷，小小地打了个饱嗝。小姑娘一愣，然后就看到少年微红的脸，很明显，他害羞了。

“吃饱了？”小姑娘心情很好地眯着眼笑，随口问了句，起身将碗筷收拾了搁进院子里的水池里，打算过一会儿再洗。

“谢谢你。”少年跟在她身后，一扭脸就能看到他的身影。他抿着嘴角，眼睛里流露出感激的神情，这让曲茗嫣一阵恍惚。

为什么会有这么相似的人呢？曲茗嫣咬着下唇想。他们明明是两个魂魄，可是为什么不管是长相还是习惯，都这么像呢？她眨眨眼，笑着摇头道：“我也没帮你什么啊，只是请你吃了一顿饭而已。”言外之意便是，饭也吃了休息也够了你可以走了。

谁知少年却像是打定主意赖上她了似的，卷了卷袖子，走到水池旁，打了些水，开始洗涮池子里的碗具：“你救了我的命，所以我要谢谢你。”

呼……所以才觉得很后悔啊。曲茗嫣无声地呼出一口气，不由自主鼓起了脸颊。她环抱着双臂，走到树下，倚靠着树干看少年动作熟练地洗碗，开始思考家里的存粮还够吃多久。想了一会儿，小姑娘歪了歪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回头看了她一眼，脸上带着微笑：“玖风尘。”

奇怪的名字，奇怪的人。小姑娘这般评价着，垂下眸子默然不语。在她身侧，有肉眼看不到的细小气流缓缓涌动，慢慢形成一个小漩涡。过了不久，她手指微动，眉头蹙了起来。

“你呢？我还不知道恩人的名字呢。”玖风尘将最后一把筷子擦干，随意抹了抹手上的水珠，走过来询问道。

小姑娘瞄了他一眼，意味不明道：“无妨，既然你乐意，那就继续唤我恩人便是了。”

“可是……这似乎对我来说不公平。”玖风尘苦恼地眨眨眼，好看的眉纠结在一起，似乎真的很为难似的。

曲茗嫣却像看戏一般看他纠结在一块儿的眉头，笑得意味深长：“啊，没关系。你要是觉得不公平，那就把‘恩人’当做我的名字便好。”很显然，打定主意不想对方知道她的名字了。

玖风尘也是个聪明人，碰了两次壁之后也不再试图询问“恩人”的名字，乖乖闭了嘴，跟在她身后往院子的另一个房间走去。

曲茗嫣推开木门，飘荡的灰尘扑面而来。她掩住口鼻，抬手挥了两下，扭头道：“你先住在这儿，过几日我便找人重新翻修一回。这院子我也是才买了没多久，破旧得很，你别嫌弃。”

玖风尘赶紧摇头，笑得十分感激：“怎会！恩人给我地方住已经是我天大的福分了，又怎么会嫌弃？”

“是吗？”曲茗嫣的目光从他的脸转到他的手上，也是一笑，“那就好。”说罢，她擦着少年的肩膀就要离去。

走了两步，小姑娘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半转了身子，眯起眼弯着嘴角，“对了，我险些忘记了。这个院子这么破旧，是因为据说先前闹过鬼，不然以我的财力，还真买不着这么大的房子！半夜你若是听到什么动静，乖乖地待在房间里不要出来，知道吗？”

玖风尘嘴角一抽，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乖乖点头：“我知道了。”

曲茗嫣于是心情大好，毫不吝啬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小人得志的那种。

玖风尘看着她小小的身影走进主屋后消失不见，唇角的淡雅微笑也跟着收敛了起来。他抬起手，用力搓了搓脸，深蓝色瞳孔宛如纯粹的琉璃珠，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入夜，玖风尘躺在薄薄的木板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这块木板还是他从房间的角落里找到的，下头垫了几块砖，就当做是床了。他之前睡过破庙，也睡过树枝，可是没有一次像这回这样睡不着过。再次翻了个身，少年闭上眼睛，薄唇微动，口中念念有词。

忽然间，院内光芒大盛，却并非是寻常明亮温暖的火光，反倒像是从地狱里勾来的冥火！

玖风尘大惊，一跃而起，整个人扑倒门边，就要打开房门冲出去了。可下一刻，他便想起了小姑娘“好心”的提示，不管发生了什么，乖乖待在房间里。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很可能已经瞒不住了。想来也是，魂师是多聪明的存在，他的障眼法偏偏别的神明还有可能，骗她简直是自己作死。

这么想着，玖风尘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拉开本就不牢实的门，走了出去。

“哟。”小姑娘本来站在院子的梨树下，见到他出门，竟还很有闲情雅致地抬了抬手，打了个招呼，“你是想自己送死呢，还是把我的门修好当成什么都没看到呢？”

院子内，除去他所在的地方和小姑娘站着的树下，到处一片狼藉，让人根本想象不到，直到傍晚为止，这个院落还是干干净净的。

玖风尘皱眉，深蓝色的眸子抬起，望向院内。幽蓝的火焰中，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奋力挣扎扭动着，似乎想要冲破困住它的牢笼。

可是来自冥界的幽火，对于魂灵来说，是最最危险的东西，一旦沾上一点，便是魂飞魄散的下场！因此，那东西东撞西撞，却不敢真正触碰到火焰。

“这是什么？”玖风尘来到小姑娘身旁，低声问道。

“鬼啊。”曲茗嫣看了他一眼，好像觉得很奇怪，“你不是经常跟这玩意儿打交道么？怎么居然都没看出来？”

“……”玖风尘——或者该叫他黑无常，颇为无奈地纠结了一会儿，半晌才开口道，“我见到的鬼，有哪个像它这般不堪入目的？只怕这也不是寻常的鬼吧？”

这回小姑娘点头承认了：“没错！说来大约也是我的错。你还记得我转世投胎之时并未饮下孟婆汤，因此前世的记忆也未曾忘却。只是那时走得急，打翻了婆婆的汤锅，叫里头的汤水洒了一片，对吧？”

玖风尘忍住想要扶额的冲动，点头。他还记得孟婆用力嘶吼却依然沙哑的声音，心中一阵恶寒：“可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虽然我并非有意，但还是出了岔子。那锅汤打翻之后，是不是在桥头等着饮汤投胎的魂灵只能暂时停下脚步？可是偏那时，有一个人的魂魄不愿忘了过去，趁着混乱，在我的气息掩盖之下也跳进了轮回镜！”

曲茗嫣叹了口气，抬手指了指院子里的东西，“它便是那个魂魄。”

到这时，玖风尘便已经明白了。冥府的规矩，投胎之前需得饮下孟婆汤，忘了前尘往事，这才可以进入轮回镜。若是未曾喝汤便跳了进去，等待他的只有变成“厉鬼”这一条路，并不能带着前世的记忆轮回。

那个魂魄许是有什么放不下的执念，这才钻了空子。可是他与小姑娘的身份并不一样，因此他没能像想象中的那样成为人，反而成为了“鬼”。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心中的怨气越来越大越来越浓，最终成为厉鬼，扰得地方不安宁。曲茗嫣也是近几月才得到的消息，于是想到了那一段孽缘，这才来到此地解决此事的。

“谁知道便遇上了你。”小姑娘十分嫌弃他，往一旁躲了躲。

玖风尘无奈，却不敢不放低身份，毕恭毕敬道：“您的大恩，小神无以为报，不如就在您身边做牛做马可好？”

“不好。”小姑娘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想了想，她认真地补充了一句，“你身上阴气太重，会引来很多麻烦的！”

“是是是好好好行行行，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玖风尘往院内瞥了一眼，随口应着，而后抬手一指道，“可是，这个麻烦可不是我惹出来的，您想怎么收拾？”

“还能怎么收拾？他最大的错误，就是妄图无视规矩。呵，当真可笑至极。”小姑娘冷然一笑，缓缓抬手，猛地一握，院里腾升的冥火剧烈收缩起来，被它包裹其中的厉鬼尖声惊叫起来，声音尖锐刺耳，带着无穷无尽的怨恨扑面而来。

只是，一个是连天轨也无可奈何的魂师，一个是十八地狱的黑无常，它的怨恨并不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因此，在愈发尖厉的叫声中，它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前，它还奋力嘶吼：“为什么！我也跟你一样！为什么——！”

“蠢货。”

不知过了多久，黑无常勾起冷笑，眼底如霜，“她的身份，岂是你这等腌臜东西可比的？需得知，她可是天上地下，唯一一位逆天改命成功了的，神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