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哎,老刘。你说蔡侯爷深夜抱着孩子来此,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啊。”
“我哪知道啊。”那名姓刘的狱卒将脚翘在一旁的凳子上,随手捏起一粒花生米便往嘴里丢去。“蔡侯爷曾经险些被先帝爷赐死,幸亏慕容英劝阻,这才保住了性命。五日后慕容家便要上路了,蔡侯爷前来十之八九是来送行的。”
另外一名狱卒叹了口气,惋惜道:“可惜啊。你说宁国公好端端的,谋什么反。现在好了,全家入狱,满门抄斩。不过我倒觉得此事似乎另有蹊跷……”
“嘘!”刘哥捂住他的嘴,看了看四周,瞪了他一眼。“阿纲你不要命啦。小心隔墙有耳啊。这种事儿可是皇上说了算,哪里轮得到咱们插嘴。”
…………
“昔日得蒙宁国公相救,蔡某这才得以保住性命。如今恩公落难,蔡某虽不能救恩公性命,但无论如何也得报答恩公昔日之恩。还望夫人切莫犹豫,否则就来不及了!”
何夫人摇了摇头,正色道:“蔡侯爷此事万万不可。我慕容家遭难,岂能连累到令郎!“
蔡平方记得直跺脚,“夫人!蔡某家中尚有两子,不愁无后。今以三郎监牢换子,乃是为了保住慕容家最后一丝血脉。夫人不要再犹豫了,否则五日后满门抄斩,二公子哪还有命在?”
慕容渊也忍不住劝道:“是啊娘,我等死则死矣,但无论如何得保住二弟性命。否则我慕容家可就绝后了啊。”
何夫人犹豫片刻,一咬牙,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便依蔡侯爷。”说完,看了眼怀中婴儿最后一眼后,将婴儿从牢房的缝隙中送了出去。
蔡平方接过婴儿,又将篮子中躺着的儿子抱了起来。刚要送进牢房。一时间蔡平方顿住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可是他的亲骨肉啊。蔡平方看着怀中熟睡了的孩子,神色泛起许多不舍和伤痛,良久,唏嘘一叹:“孩子,爹对不住你了!”
蔡平方深吸一口气,忍住眼眶中的泪水,一狠心,将儿子送了进去。
顿了顿,蔡平方忽然问道:“不知二公子可否姓名?还望夫人告知。”
“海。慕容海。”
蔡平方点了点头,将睡着了的慕容海放进带过来的篮子里,用布盖上。“蔡某去了,告辞!”说完,最后不舍得看了眼熟睡了的孩子,狠了狠心,转身便走。
许是刚才的动静惊醒了他,孩子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躺在一个陌生人的怀里,“哇”的哭了起来。
这一声啼哭狠狠地触动到了蔡平方的心。蔡平方脚步顿了顿,伸手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手背,硬下心肠快步走出了牢房。
牢房内,回荡着婴儿的阵阵哭声,哭尽人间悲苦,哭尽众生百态。
…………
蔡平方出了牢房,外面早已有人接应。为首的赫然正是吉利公之子徐昭以及徐超、李守信三人。
三人看见蔡平方出来后,立即迎了上去。四人心知此地不宜久留,也不废话。一同回到了马车。
马车的车夫是蔡平方的亲信。四人上了马车,李守信便忍不住的问道:“蔡侯爷,二公子可曾救出来?”
蔡平方点了点头,将篮子上的布掀开,里面躺着一名依旧呼呼大睡的婴儿。“人我已经救出来了。为今之计,务必要将这孩子带出京城。这孩子在京城一日,他便多一分危险。”
“此事包在我身上。”说话的正是李守信。李守信说完,还不忘拍了拍胸膛。
“你?”徐昭迟疑道:“胖墩,此事事关重大,大意不得。你……行吗?”
李守信苦苦一笑,叹了口气。“当初你们常说我只知溜须拍马,懦弱不堪。如今懦弱了这么久,也该做点什么。相信我,我一定会将二郎藏起来。这或许……也算是我为大哥做的最后一点事了。”
…………
慕容英正在看书。
昏暗的光亮让他一开始十分不适应,但是久而久之就已经习惯了。
明日便是第五日,也就是他上刑场的日子。这五日以来萧二一直害怕慕容英万一想不开,在牢房里自杀。然而事实证明是他多心了。慕容英除了每日在牢房里看书,就是睡觉。睡觉!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心思睡觉!
萧二快疯了。不怕死的他见多了,但是这么镇定自若的,他还是头一次见。
“先生,明日便要行刑啦。”萧二走到牢房外,好心的提醒道。
慕容英翻了一页纸,“恩”的一声。
“……先生难道不紧张,不害怕?”
“害怕?”慕容英淡淡一笑,“人固有一死,有什么好紧张,好害怕的。”
“……”明白了,先生不是吓傻了,而是看透了。
是的,人一到快要死的时候,昔日的恩恩怨怨,勾心斗角仿佛都已经不太重要了。这句话若是放在曾经,慕容英恐怕会一笑了之,可当他现在亲身经历后,他才深以为然。
牢房又恢复了宁静,只剩下蜡烛的跳烛声以及慕容英的翻书声。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一名狱卒走到萧二跟前,说道:“头儿,外面有个姓方的读书人,说要来探监。”
“探监?这里是天字监,关押的都是朝廷重犯。居然还敢来探监?快点打发走,出了事儿我可担当不起。”
“呃……”那狱卒迟疑了一下,又道:“那姓方的说了,他要来探望自己的恩师慕容先生。就看一眼,马上就走。”
“慕容先生?”萧二看了看正在聚精会神看书的慕容英,想了想,点了点头。“也罢,既然是慕容先生的学生,那便让他进来吧,不过丑话说前头,不能太久。否则出了事我可担当不起。”
“是是是。头儿,这是那姓方的孝敬你的。”说完,摸出一锭银子放到萧二的手上。
萧二看都不看一眼,便将银子丢给那狱卒。“我让他进去,是看在慕容先生的面子上。与他无关。把银子还给他吧。”
那狱卒心知萧二与慕容英的关系,于是也就不多说什么。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那位姓方的读书人在狱卒的指引下来到天子监。他刚一进去,便看见慕容英端坐在牢房内的凳子上,捋着花白的胡须看着书。心里头忽然一酸,扑了上去。
“老师!老师你受苦了。”
慕容英一听声音,身体猛地一颤。这声音是……
“问天,你怎么来了!”
那名姓方的读书人正是那日在茶馆里的“问天”。
方问天擦了擦眼泪,哽咽道:“得知老师入狱,学生若是不能前来见老师最后一面,学生一辈子都难以心安啊。”
慕容英颤抖的将手伸出牢房外,刚想抚摸方问天的头。可似乎想起什么,忽然狠狠地打了他一记耳光。
不仅是方问天,就连萧二也愣住了。
“老师……”
“你这个混账!这是什么地方,你竟然赶来?”
方问天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仿佛还没反应过来。
慕容英从一旁摸出一根木棒,便欲朝他丢过去。“混账!快走啊,你若不走,无需他人动手,老夫亲手杀了你!”
方问天含着眼泪,一撩衣摆,跪了下来。“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问天自幼父母双亡,得蒙老师收养。心中早已将老师视为父亲。如今老师入狱,即将问斩,问天无能为力。只希望诀别之际老师能受问天三拜!”
说完,郑重的朝慕容英行跪拜礼。慕容英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刀:“拜也拜过了。你还不快走!”
方问天站起身,紧紧的攥起拳头,一字一顿道:“老师此番若不能生还,他日学生定当为老师报仇!”
说完,擦了擦眼泪,转身离去。
不久,牢房内传来慕容英的读书声。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大楚弘光五年二月二十一日,宁国公慕容英一家三百余人被押入刑场,斩首示众。史称“弘光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