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北疆雄师和一本书
天刚蒙蒙亮,杨关庭就起床了,久驻边塞,军旅生涯,促使他的生活习惯极其规律而健康,五更天起,练剑一个时辰,六更天用餐,用完餐去向父亲杨国干请安,听从调配。
杨关庭始终觉得一句前人的话很有道理:人世间最可怕的莫过于“习惯”二字。
习惯让他变得强大。
他纵身而起,右手执剑长出,在空中抖出一个漂亮的剑花,然后落地收势,平息静止,身形稳健而精准。
他所练的剑法不同于天央帝国最常见的两套剑法《离山剑诀》和《苍云起落式》,他的这套剑法乃是杨门独有,只传于嫡系一脉的秘术。传说此剑法是由杨门先烈中的一位异数所创,杨家获称“天门神戟”,凭的是一杆画戟称霸天下,而这位先烈却不擅戟法,专痴剑术,由戟入剑,证得大道,最终开创出一套另辟蹊径、似戟实剑的剑法来,名为《大道惊雷诀》。
名字很霸气,剑法更霸气,杨关庭在刚学会这套剑法时就深深地被它迷住了。
他一直希望能将这套剑法传给自己的两个儿子,无奈常驻北疆,几年见不到俩小子一次。
杨关庭回到屋子里,换上一身干净的衣物,佣人默契地从外头送进早餐,用完了早餐,披挂完备后走出自己的小院,去给父亲请安。
与帝国其它关卡或城池的太守府不同,杨府地处天门关中最靠近关门的位置,彰显着杨家人以身镇守帝国北疆的决心,这座府邸由杨定桑亲自督造,已经在这里伫立了八百年之久。
帝国百姓,但凡进出天门关者,在关门口抬头第一眼,总会看到这座府邸的大门以及大门上的牌匾。
杨府。
不需要名号,不需要官衔。
一个“杨”字,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是专属于杨门的骄傲,而杨门是帝国的骄傲。
杨关庭穿过重重回廊,路上但凡遇见他者,不管是佣人、士兵还是杨家人,都会毕恭毕敬地退让一旁,垂首行礼。
杨关庭总是很认真地点头还礼,在这一点上,他和自己的儿子很像。
他们都是很认真的人。
杨关庭走到杨府最南边正中央的一座院子前,正了正衣冠,正准备推门而入,却不料门正好被人从里头给推开了。
一个须发皆白,头顶红缨的老将军从里头走了出来。
杨关庭急忙躬身问安:“父亲,早上好。”
眼前这位戎装在身,满脸肃穆的老将,正是杨门当代家主,帝国大将,护国大将军杨国干。
杨国干点点头,一边大步流星向出府的路上走去,一边沉声说道:“昨夜里长安来了消息,圣上已经定下了北伐的日期,估计这会儿圣旨已经在路上了。”
杨关庭神色一肃,赶紧问道:“什么时候?”
“应该就是明年开春时,天家憋了十三年,当真是等不及了。”老将军长叹一声道。
“开春北伐,这是不是太着急了?那时候北域寒冬造成的冰雪还没有完全孵化,装甲师还好点,但铁骑军就跑不动了,失去了机动力,在雪原上咱们就是活靶子呀!”杨关庭忧心忡忡地说着。
“不错,从昨夜到现在,我也一直在想这件事。方才出门前,我已经写了一纸奏折,陈列开春北伐的三大不利之处,希望圣上可以略退推迟数月兴兵。”
杨关庭跟在父亲身后,紧锁着眉头不再言语,杨国干微微瞥了儿子一眼,心中明了他的担忧,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这天下,终究是天家的天下,凡事以天家的意志为大。而且当今天家是雄才大略之人,绝非意气用事之辈,沉下心思做好你自己的本分就行了。”
杨关庭回过神来,微微点头称是。
父子二人一边交谈着一边走出了杨府,府门外,一队亲兵在郎书宁、赵云普等一干副将的带领下早已整装待发,见二人走出府邸,急忙上前见礼。
“中央军调过来的十个装甲师已经在我们这里整备适应了一个月,我今天去那里继续巡查。你还是去看铁骑军,运用装甲师打阵地战和推进战不是你的特长,你的用武之地,还是在骑兵身上。另外,将开春北伐的消息放出去,八十万大军在北疆憋了那么多年,是时候亮剑了。”老将军一边敏捷地纵身翻上副将牵过来的战马,一边对杨关庭说道。
亮剑!
“末将领命!恭送大将军!”杨关庭站在马下,率一众副将向父亲行军礼,目送他带着亲兵飞驰而去。
镇北军团现在有八十万铁骑军,按照帝国编制,十万兵为一军——这八十万铁骑军团被划分为八个军,遵从调度,散布在以天门关为中心的北疆防线上。
为了即将到来的北伐,杨国干将四个铁骑军都集中到天门关一带,关前两军,关后两军,日夜操练,只待天家御驾,兵出天门,简直北国。
杨关庭率领一对亲兵策马行出天门关,向关外西北三十里地处赶去,那里驻扎着镇北军团的铁骑第三军。
天门关外是雪原,正中有天星河,三十里地外正是天星河畔,帝国据河而守,八百年来河底埋葬着无数北人尸骨。
策马驰骋了两个多时辰,大地突然开始震颤起来。真正的震颤,杨关庭坐在马上都能明显感到脚下的轰鸣。
“将军,我们到了。”身后的郎书宁高声说道。
杨关庭点点头,众人渐渐放缓了速度。
远处,有海浪袭来。
滔天巨浪,无穷无尽,覆盖皑皑雪原,直达天际,只是这浪,是黑色的。
江山北望,剑气如霜。
万骑如雷,踏平八荒。
这是骑海,所向披靡北域八百年的骑海,由杨门先祖杨定桑一手创建,经风霜考验而不败,乃是帝国军手中最为精锐的神兵利器之一。
纵横荡雪原,七国不敢犯!
杨关庭已经见过无数次这样的骑海,但每次见到,还依旧如曾经初见时那般心神振荡,热血满腔。
一方面是因为他的先祖,一方面是因为,他是个男人。
布骑火万里,定雪原百年!护天下万民,保歌舞长安!
他是杨定桑的后人,是帝国传奇的后人,是护国神戟的正统传人!
这北疆数不尽的铁骑洪流,道不尽的威武雄师,尽在他的手中!
大丈夫,胸怀凌云壮阔,立于天地之间,而今能有如此资本,助他血战沙场,为帝国开疆扩土,夫复何求?
一瞬间,杨关庭心中那对于北伐的重重忧虑也被这漫山遍野的马蹄声给震的烟消云散。
骑海席卷而来,铺天盖地,为首一员大将威风凛凛,身后背着一把破天狼牙棒,身长八尺,头戴虎首盔,盔上红缨迎风飘扬,赫然正是帝国上校,镇北军团铁骑第三军都督,长空断岳。
杨关庭望着眼前强大的骑兵,胸中热血沸腾,他仰天长啸,释放出体内雄浑元力,使自己的声音回响在天地之间:“明年开春,御驾北伐!”
明年开春,御驾北伐!
这道声音传遍了无边骑海,大军在听到这声宣告后,不由得一滞!
杨关庭身后的郎书宁和赵云普不由得担忧地对视一眼。
然而他们的担忧是多余的。
“北进!北进!”
“北进!北进!”
大军都督长空断岳一把拔出腰间佩刀,高高扬起,率先怒吼出声!
他的声音在元力的推动下响彻云霄,声音里饱含着近乎于疯狂的激动、快意、仇恨和屈辱,刚毅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经热泪长流。
长空断岳,是昔年平北将军长空天行的第十八代长孙,八百年,长空天行奉天太祖命,率四十万帝国大军展开了历史上的第一次北伐。
四十万大军,全军覆没,长空天行饮恨北域,连尸骨都没能找回。
八百年来,愤怒而屈辱的长空家人在万里雪原上前仆后继地征伐讨战,想要一血先祖之辱,数不清的长空英烈都永远抛尸在漫天大雪之中。
说起对北国的仇恨,天下除了天家第一,其次就是长空家族。
这是长达八百年的血恨与耻辱,是无数家族长辈用自己的尸骨所铺就的道路。
而今,帝国在偃旗息鼓二百五十年后,终于正是宣告天下,再次北伐。
长空断岳咬牙切齿地嘶声怒吼,嘴里几乎要吐出血来。
“北进!北进!”
这是天太祖曾抓着天北帝的手,临终前反复叮嘱的遗愿。
北进!北进!
“北进!北进!”
在他的带领下,十万铁骑在短暂的寂静后再展欢腾,震天的咆哮与沸腾着战意的怒吼洞穿天地。
“北进!北进!”
化北疆为内土,收七国作府州!
北疆雄师,开始亮剑!
“明年春来丹开日,兵出天门,剑指北域,血二十六帝之恨,寰宇一统!”太上轻声念着诏文,脸色依旧平静。
杨歌出神地听着,这是当朝皇帝刚刚颁布的《北伐诏》,一经发布,就引起天下震动,虽然皇帝这十三年来一直在厉兵秣马,谁都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之时,人们一时之间依旧有些无法接受。
“看来他确实已经下定了决心。。。也罢,这么大的事,还是我自己走一遭吧。”太上沉吟半晌,喃喃自语道。
杨歌坐在太上身边,有些不情愿地说道:“太上。。。您这是要走了吗?”
季狂澜盘腿坐在旁边的牛车上,闻言不由得大喜过望,拍着大腿高兴地叫道:“是啊!这么大的事,肯定需要劳烦您亲自跑一趟啦!您快些走吧,可别耽误时辰了!”
太上笑意盈盈地瞅了老头子一眼:“哦?你说的是什么事?看起来非常重要。”
“啊?这。。这个嘛。。。”老头子张口结舌,半天憋出一句话来,“这都要打仗了,还不是大事吗?”
很显然,他压根不知道太上在说些什么,只是盼着这位大神赶紧滚蛋。
但太上却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不疾不徐地说道:“不错,这都要打仗了。。。确实是大事。。。”
老头子闻言大喜过望,心想还真给我蒙对了,一拍大腿接着说道:“嘿嘿嘿嘿,所以说,您快点儿走吧,这么大的事,您可以得早点走。。。”
杨歌和洛忘雪略带鄙夷地瞅了自家师父一眼,一张老脸皮当真不知道有多厚。
洛忘雪骑在老黑牛的背上,捧着本书在读。
打一开始,她和季狂澜就互相很不对眼。
她不明白太上凭什么说这个脏兮兮的糟老头子是当世最好的元学家。
季狂澜也压根不想收她做徒弟,因为征天一脉的规矩,代代单传,传男不传女,而且他这一门所学太过耸人听闻,岂是随便谁都能学的?
但太上把他拉到一边,神神秘秘地说了些什么,还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给了他。
季狂澜回来后就乖乖地要收洛忘雪为徒。
杨歌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只觉得太上这人简直就是妙不可言,他的话、他的意志似乎有种天生的魔力,让一切都可以按照他想的来进行。
他到底对师父说了什么,又给了师父什么,让师父能违背师门祖训行事?
要知道,违背师门祖训,是要遭天谴的,特别是他们征天一脉,天天研究的就是和天上的东西打交道,最怕天谴一说。
然而季狂澜愿意收徒,洛忘雪还不愿意认这个师父。
她满腹疑虑地望着这个糟老头,向着太上比划半天,对前者的能力表示怀疑。
太上望着小女孩不相信的眼神,哑然一笑,点点头让她放心。
但洛忘雪依旧不愿意,季狂澜不耐烦地从袖子里头摸出一本破旧的都卷了壳儿的书,扔到小女孩面前。
“你那么想学元技术,想必看过这本书。”
小女孩打量着满是油污的书皮,拈着两个手指头勉强拿起了书,只见书上工工整整写着两个大字:《元论》。
她疑惑地抬眼望了望季狂澜——不错,她确实看过这本书,而且她还看过不下二十遍。
这是一本普及元技术的基础读物,非常普通可见,就像我们这个世界的语文课本一样,在大陆上的任何一家书店都能买到。
事实上,洛忘雪到现在为止对于元的那点儿浅薄到可怜的认识,都是从这本书中来的。
“你再看看。”季狂澜笑嘻嘻地说道,两眼放出光来。
小姑娘迟疑地翻开书的第一页,开始阅读。
一页很快就读完了,于是她翻到第二页。
第二页也读完了。
第三页。
小姑娘的脸色开始变了。
她惊讶地往后又翻了几页,越翻眼中的震惊之色就越浓。
“嘿嘿。”季狂澜标志性地嘿嘿一笑,“是不是和你以前看的《元论》不太一样啊?”
小姑娘点点头,这本《元论》,其实就是大陆上通行的那本。
但这本《元论》不太一样,它每页都要比通行的版本多出那么一两段。
比如说,第一页简单阐述了“元”是什么东西,通行的版本说完“元”的定义,到此为止了,最后一句话是:“元,分为地元、海元和天元三种”,第一页完。
但小姑娘手上的这本就要比通行本多出这么一句话来:但这个世界并不只有这三种元。
。。。
诸如此类。
这本破旧不堪的《元论》,每页都多出那么些话来,而多出的那么些话——是专门用来推翻这个世界已有的认知的。
洛忘雪瞪大了眼睛,虽然她是哑巴,但即使她不是,她也早已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难道手上这本不是《元论》?
她翻来覆去确认了好几遍,没有错,长安书局出版印刷,北定初年最新的版本——除了太脏了些,这本实打实就是大陆上广为传读的那本书啊。
“别看了,这本是《元论》,没错。”季狂澜望着少女吃惊的面孔,心里说不尽的舒服。
“这本《元论》,整个世界也就这一本。”
“之所以不一样,是因为我这一脉想让这本不一样,它就得不一样。”
“因为这本《元论》就是我写的。”
“你平时读到的所有《元论》,都是我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