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tion3.16 血的牵绊
在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漫天的星河明亮璀璨。
南国的街道被月光蓝色的纱裙轻柔拂过,沙瞳宣骑着马,第一次独自来到这个城市,想要解开心里的谜团。
静谧的夜晚,沉寂得像是一杯已经冰冷的茶水。大雨过后的潮湿,仍然侵染着长长的街道。空气里大量的水气凝结成雾,在沙瞳宣身前弥漫开新鲜的花香气息。
南国就是这样一个美好的国度。无论是阳光明媚还是阴雨连绵,空气里永远都是沁人心扉让人陶醉的花的香味。
但是此刻沙瞳宣,却没有足够的兴致来体会这些美好。身为这个强盛帝国的主宰,他深切地知道,这个温暖的国度,有着让人心寒的背面。
那个隐藏在背面,冰冷刺骨的真相,足以抵消所有表面上看起来的美好。
越是这样想,越是觉得眼前本来清凉的月光街道,开始变得阴暗、发霉,他甚至能够闻到角落里死猫死狗的尸体腐臭的味道。
至从他登上王位以来,还是第一次感到这样的恐惧。否定了他之前所认知的这个世界里的一切。整个世界,都开始变得不再真实。
自己的王位、法力,甚至是自己的骨肉,都如同幻境一般在他的意识里,隐隐褪去颜色。在别人眼里,高高在上拥有强大力量的帝王,此时此刻心里是那般的弱小和无助。
远处传来家犬的吠叫,在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扰乱了沙瞳宣的心神。他牵着缰绳走过去,看见了街道角落里,被月光投下巨大阴影的地方,放着一个红色的襁褓。
襁褓里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他第一次睁开眼睛看到这个世界。他以为这个世界的样子,就是此刻他眼前的漫天的璀璨星河。
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孤独,抑或是出于本能,婴儿看着无际的巨大黑幕里明亮的繁星,不停地啼哭。
那些繁星交替着在黑幕里闪着光芒,就像散落在天神黑袍上的钻石。
婴儿闻到一股清淡却深沉的檀香味道,是沙瞳宣下马抱起了他。如同匕首一般的月光斜刺在沙瞳宣的脸上,婴儿看清了这个中年人的面容。
冷峻、威严、霸气,似乎这些词语都不足以形容,婴儿看到沙瞳宣的面容时心里的想法。
夜空里,沙瞳宣紧锁着的浓密的眉毛,向两柄利剑一样插向眉心。他长而有力的手指划过婴儿的皮肤,冰凉,却就像电流一样淌遍婴儿的全身。
后来婴儿长大之后,才终于找到了形容那一刻,对沙瞳宣评价最为贴切的词语。那个词语就是“父亲”。
“也许,你可以帮助他。”沙瞳宣深沉的声音宛如天籁,雄厚又饱含沧桑。然后他抱着婴儿重新骑上骏马,在街上“嗒嗒”地离去,消失在月色里。
宿命,是注定了的,无法更改的人生轨迹。沙瞳宣抱着婴儿,一路快马疾驰,大地上开满的鲜花在背后缓缓升起纷飞的花瓣。
这就是这个婴儿的宿命轨迹,从那个月光阴影里的角落,向着威严、雄伟的王城一点点靠近。因为那里生活着与他宿命相互牵绊的人。
婴儿在王城里一点点长大,他才终于明白自己是有多么幸运。原本属于弃婴的自己,竟然无意间遇到了南国的帝王沙瞳宣。
他被沙瞳宣带回了王城,开始了贵族似的生活。他不知道自己原本的生活轨迹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也许会像孤儿一样天天流落街头,也许还未长大就已被夭折。
但他是幸运的,他成为了皇族里的人。尽管,这个庞大、尊贵的大家族里,并没有人认得自己。尽管,他与他们没有一点血缘上的关系。
沙瞳宣开始在他六岁那年,对他进行严酷的训练。因为他没有皇族那样强大的血统传承,所以即使再努力地修炼法术,也永远无法赶上那些高高在上的皇子。
但沙瞳宣没有放弃他,只是用更加艰苦的修炼方式,更加苛刻的要求,让他成为了一个在体术方面非常优秀的法师。
即使再苦,他都没有半分怨言。因为他觉得,所有的痛苦,都来自于沙瞳宣对自己的爱。
他被沙瞳宣深深地雪藏起来。除了少数几个人之外,没人知道他的存在。他如同空气一样存活于王城的皇宫之内。
在沙瞳宣长期的影响和教导之下,甚至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他并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只是在阳光漫过高大城墙后留下的一道影子。
直到,他遇见了他。一头血红色的长发,脸上带着温暖笑意的沙瞳羽。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比自己的修炼天赋还要差劲的皇族。那个英俊的少年,似乎天生就与法术和攻击无缘。
他觉得,沙瞳羽更适合做一个普通人,平凡得只有爱和微笑。如同城外盛开的紫染花,在温暖的国度里,永远烂漫地绽放着。
他看到沙瞳羽弯下腰,在小小的沙瞳仙面前摊开手掌,让一朵漂亮的紫染花从掌心生长而出,在沙瞳仙明亮的瞳孔里缓缓盛开。
他看见沙瞳仙坐在沙瞳羽的脖子上,走遍王城里的每一个角落。沙瞳羽会扬起头,对着沙瞳仙露出温柔、宠溺的微笑。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应该出现在别人的视线里。至少,他想出现在沙瞳羽的视线里。他想和沙瞳仙一样,拥有着沙瞳羽的爱。
他鼓足勇气,终于有一天在明媚的阳光下走向沙瞳羽,他想要走到他的面前,笑着告诉他:“你好,哥哥。我是你的弟弟,我叫木里花。”
可当他就快要来到沙瞳羽近前的时候,一道高大的身影挡在了自己的面前。沙瞳宣面无表情的站在木里花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要做什么?”沙瞳宣的问话里没有一丝情绪。
“父王,我想和哥哥一起玩。”木里花低下头,他和所有小孩子一样,深深地惧怕着自己威严十足的父亲。
“他不是你的哥哥,我也不是你的父王。”沙瞳宣的话,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吹过来。
木里花心里的小小烛火,在冰冷的风里轻轻摇晃着,忽明忽暗。
“可是......”木里花把话止住了,他忽然发现沙瞳宣说得对。他只是沙瞳宣从街上抱回的孤儿,他不是自己的父王,自己是根本没有亲人的。
就连父亲都没有,又哪里来的哥哥呢?
于是他的头低得更深:“我知道了。”
“你需要做的,就是好好的修炼,将来成为一个他所需要的人。”沙瞳宣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正对沙瞳仙微笑的沙瞳羽。
“他需要我?”木里花也看向沙瞳羽,阳光底下,轮廓分明,既温暖又明媚。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淌,他依旧在阴影里努力地修炼着法术。因为他知道,沙瞳羽需要自己。
是啊,那样美好的少年,就像天神身边的慈悲天使。这样的少年就应该被人保护着,他不应该受到哪怕一点点的伤害。
终于有一天,木里花通过了沙瞳宣严酷的考核,成为了一名优秀的法师,拥有着强大的法术和更加强大的体术。
沙瞳宣坐在未央宫冰冷的王座之上,俯视着木里花。木里花在沙瞳宣的眼睛里看到了赞许的目光,他深深为此而骄傲着。
“你终于没有辜负我的期望。”沙瞳宣威严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木里花尽力使自己的脸上没有太过的兴奋,但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谁不希望自己的父亲夸赞自己呢?哪怕沙瞳宣并不这样认为。然而他没想到,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更加兴奋。
“我会送你两个礼物。”沙瞳宣铺展了一下身上的袍子接着说:“我会将沙瞳羽血液中的一部分转嫁给你,你将拥有一半高贵的皇族血脉。”
第一次,木里花觉得自己与沙瞳羽是如此之近,他的身体里将流淌着两人共同的血液。
“拥有他的血液,你就可以变成他的样子,如果将来有一天他有危险,你就要变成他的样子代替他去承受,这就是我收养你的原因,你明白吗?”
“我明白......”
在你的血液,流淌进我身体里的那一刻开始,我的生命就将与你紧紧捆绑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割。
哥哥,如果你真的是我的哥哥,那该多好!
木里花的身体开始感到寒冷,风雪涌进他的袍子里,侵蚀着他单薄瘦小的身躯,一点点将他的法力流淌干净。
巫灵骑士的弩箭深深插进他的胸口,鲜血顺着漆黑的箭杆一点点流淌下来,那是他和他的牵绊。
封印在木里花的体内被解除,一股狂躁的力量似乎在猛烈地挣脱枷锁,想要从他身体里破体而出。
九个巫灵骑士感到了不安,他们明白,一个可怕的怪物即将被释放。那是沙瞳宣送给木里花的第二个礼物。
木里花眼前,九个巫灵骑士的身影开始缓缓下降。他看见了荒凉的枯枝,然后是蔚蓝的天空。他慢慢向后倒去,无力地摔倒在了雪地里。
沙瞳羽蹲在天空里,向自己摊开手掌,那里是一朵盛开着的漂亮的紫染花。
木里花努力地想睁着眼,他想好好看看那朵漂亮的花儿。
但天际两边无尽寒冷的黑暗席卷而来,天空被挤得越来越窄,最终变成了一条缝隙,光芒透过,那是眼角噙着的泪水。
最后,他的耳边是沙瞳羽站在北国漫天的风雪里,温柔地说:“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的弟弟,我们血脉相连,木里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