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当治安突然冲过来一把把我面向墙壁按着的时候我完完全全懵掉了，电话在慌乱间又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嘟嘟的盲音显得尤其无辜。

一个全副武装的特警用脚把手机勾了过去，然后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说的每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额···”

“队长！”不知道是谁，满腔愤怒地喊了句，我用除了满眼白色的墙壁以外仅剩的余光瞟过去，发现一个块头特别大的汉子对着电梯口淌下了男儿泪。

“变态杀人狂！简直不是人！”大块头边哭边嚷嚷着竟然举起沙包大的拳头就要朝着我的脑袋行凶，好歹被人给拦下来了，我吓得满头大汗，一时间想明白了现在是什么状况。

“等下，听我说···”

“我要杀了她，魔鬼，她是个魔鬼！”大块头目呲欲裂就好像我是他杀父仇人一样，甩开拦住的人一巴掌就拍下来，我只瞟见一个巨大的巴掌转眼间就到了脑门上，认命地闭上眼，谁知道过了半天还没有疼痛感传来。

“队长！你要维护这个，这个变态吗！”

“赵刚，你冷静点，就算她杀了人罪大恶极，也有法律来制裁她，如果你今天动了手，那就是殴打犯罪嫌疑人。”这个队长不会就是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姓穆的年轻治安吧？

等下，我什么时候杀了人？我是来救人的好吗！

“队长，我们好像，搞错了···”正在我欲开口澄清自己的时候被压制住背在身后的双手松开了，我微微侧过身，看见一个治安正用棉签把吴琴颈脖上被血覆盖的地方擦干净，洗去脏污的东西后就是人类完好无缺的皮肤。

大家一时愣在了那里，特别是大块头，一张脸憋得通红，不小心和我对上视线的时候立马就转头看天看地看队友。

“周小姐，不好意思，方才如有得罪的地方请见谅，”我顺着声音看过去，还真是上次坠楼事件审问过我的那个年轻治安。

“我叫穆飞鱼，不知道周小姐还有没有印象。”他浅棕色的眼睛眯起来浅浅地笑着，帽檐边有一些碎发不羁地翘起。

“不好意思，穆···队长，我并不认识你。”我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然后用力瞪了大块头一眼，刚才如果不是有人拦着我估计就要被他打成三级伤残。

“不要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长···长官···”突然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我稍稍侧头看见了坐监控室的大爷，穿着件从头罩到脚的黑色大衣，毛领子都能把脑袋给遮完了。

瞧着穆飞鱼和监控室大爷的眼神交流，以及“被害人”吴琴的及时苏醒，我终于含冤昭雪了，于是事情被警方扭曲成了另外一个样子，比如说小孩子恶作剧，比如说监控室的大爷老眼昏花，再比如说行政文秘的低血糖晕倒。

“几日不见周小姐就荣登高位，恭喜恭喜。”穆飞鱼穿着制服把我从治安局带了出来，临晨四点钟的天空带着静谧的色彩，不同于白天喧嚣的城市，高楼大厦此刻全部都淹没在一望无际的黑中，只有一排排路灯在脚下铺洒着一块又一块的昏黄。

“谬赞了。”我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被血液浸湿的衣领口突然刮过一阵寒风，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穆飞鱼挺有眼力的脱下制服外套递了过来，深冬的夜晚的确很冷，我也就不客气的接过来披在肩上。

“喏，你的手机。”穆飞鱼咧嘴笑着从裤兜里掏出我之前被搜走后就一直没还回来的手机，我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一把拿了过来。

“不介意我叫你周野或者小野吧。”

“请叫我周也，谢谢。”

“可是叫小野会亲切的多。”

“穆警官，我跟你不熟。”我烦闷地加快脚步把他甩在了后面，这个人很奇怪，不管我怎么给他冷脸他都一副温温和和的样子，这样我倒觉的自己一拳打进了棉花堆里没意思的很。

“好吧，”穆飞鱼取下帽子挠了挠后脑勺，接着戳了下我的后肩，“就在这里等，我同事很快就过来的。”

话刚说完后面的拐弯处就亮起两束照明灯，接着一辆黑色的吉普就开到了面前，左车窗被摇了下来，从里面探出个我印象深刻的脑袋冲我们喊，“队长！周小姐！上车吧。”

我抽了抽嘴角坐了进去，穆飞鱼却没有坐在副驾驶而是坐在了我身边，车内开了空调和外面简直是两个温度，赵刚看起来性格咋咋呼呼的开车倒是很稳，我比较奇怪像他这么冲动的人是怎么当上治安的。

“那个，周小姐，先前不好意思啊，我错了，你要打要骂都行，就是别···别投诉我。”赵刚操着大嗓门有些扭捏的说，我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别说赵刚这人还挺逗的。

“不过那场面，是真吓到我了，哎呀那一大摊子的血，和电梯门上一个一个的巴掌印，你说谁家孩子那么不省心，跑到你们公司去恶作剧，再说了，恶作剧也要有个度，这简直是太过分了！”赵刚义愤填膺地指责着那个子虚乌有的捣蛋鬼，从后视镜里可以看到他横眉直竖的夸张表情。

我收了笑声侧头去看窗外，模糊成一团的景色像风一样向后掠去，如果···如果他们把那些血液拿去化验的话···

“你在看什么？”

“啊？”我猛地回头，“没什么。”

穆飞鱼挤过来也学我之前的样子看外面，“黑漆漆的一片，你还看得那么入神，赵刚刚问你，你家住哪？”

“周野妹子，你看我一激动就把这茬给忘了，你别生气啊。”赵刚也返过头来傻呵呵地笑。

“没事，麻烦你们送到蓝景公寓楼大门那里就行。”

“诶？周野妹子不是本地人吗？”

我微微一愣，“是本地人，不过住在公寓里离上班的地方近，方便。”

“喔，”赵刚点点头还想说什么穆飞鱼伸手把他的脑袋往前推，“你给我看前面！”

“哦哦哦。”赵刚连忙坐正他庞大的身躯，这个时候车上的无线电突然呲呲作响，屏幕上蓝光忽闪，电台频道跟走马灯似得乱转。

赵刚被吓了一跳伸手去关无线电，可是按了几次都没反应。

穆飞鱼刚想倾身过去检查，呲呲的杂音就消失了，车里蓦然想起戏子幽怨的词调，

“明灭蟾光，金风里，鼓角凄凉···

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除张外且散愁情。

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

我听着赫然是霸王别姬中的唱词，戏子细腻婉转的声音和呜呜咽咽的背景音色完美的融合在一起，把虞姬那份无可奈何的愁绪以及对楚霸王深深的爱恋抽丝剥茧般地诠释出来。

“诶！这机子奇了怪了啊？”赵刚嘀咕着，“自己能调频道。”说完还哈哈地笑了两声。

这边笑声刚下去那边蓝光闪了闪，频幕上又跳过了数字，京剧独特的曲调从音响里传出来。

“不是我窦娥罚下这等无头愿，委实的冤情不浅；

若没些儿灵圣与世人传，也不见得湛湛青天。

我不要半星热血红尘洒，都只在八尺旗枪素练悬。

等他四下里皆瞧见，这就是咱苌弘化碧，望帝啼鹃。”

是《窦娥冤》，我抿紧嘴角，突然意识到车内的温度有些低，“暖气关掉了吗？”我问前面还在摆弄仪器的赵刚。

“没啊，”他回了句指着显示屏说，“是27度来着，怎么觉得有些冷，队长，你冷不？”

穆飞鱼皱了皱眉头没说话，我下意识地伸手到口袋里去摸，啥都没摸到才猛然想起符纸已经用完了。

无线电噼里啪啦的跳台，外面的路灯也收到了干扰似得一下亮一下暗，赵刚减缓了车速说，“队长，有点邪儿门了啊。”

我瞄了眼窗外，这绝对不正常，难道那小鬼跟过来了？

赵刚突然间发出一声急促的惊叫，车子向左边甩去，我坐在里边脑门“咚”地一下磕在玻璃窗上，视野天旋地转地，耳边是急刹发出的磨察声。

慌乱间穆飞鱼扑过来把我护在身下，可是与车厢碰撞的疼痛感还是从四肢迅速地传过来，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侧翻了，靠我这边的车窗在剧烈的碰撞摩擦下碎裂开，从我的脸上裸露的手臂上颈脖上划过。

大概过了几分钟，也许是很久，卡在穆飞鱼和车座之间我晃了晃知觉迟缓的脑袋从眩晕中苏醒过来，太过强烈的轰鸣声一直在耳边回旋，全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像是被人敲打过了一样，我眨了眨眼睛，模糊的视野里带着红色。

“咳···咳咳咳···”我困难地侧过头，发现穆飞鱼紧闭着眼睛昏死过去，脸上一道血迹从前额流下来扫过眼睑一直流到下巴。

“穆···咳···”

车子整个翻了过来，四周的玻璃窗都碎成了渣渣，前座的赵刚也一点动静都没有，我试着抬起被压住的手，骨折般的剧痛立马让我屏住呼吸，总觉得连喘气都是痛的。

“呲···呲···”无线电又发出那种信号干扰的杂音，我愣了愣神，看着正对着我忽闪忽现的蓝色光屏。

耳鸣渐渐退下去后这闭塞的空间里静谧的可拍，不知道跳到了什么台，音响里又响起了咿咿呀呀的京剧。

“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

我只道铁富贵一生铸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

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不知道是汗水还是血水从我眼角划过，深深地吸了口气把另一只伤的不是很严重的手从穆飞鱼胸口处抽出来。

恰巧余光看见车窗外不远处的地上正好躺着我的手机，于是便伸手去够。

变形的车厢卡住了我的下半身，动都不能动，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指尖才堪堪摸到了手机边缘，歇了口气我把上半身微微向外挪了挪再次伸手，这次够着了手机，却觉得触感很奇怪，像是摸到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

我头皮一紧，手抓住手机就缩了回来，还不小心被挂在车窗上的碎玻璃割了道口子。放低视野，我惊悚地发现自己不仅仅拿回了手机还有一把滑腻如海草般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