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森林的雪依旧没完没了地飘洒着，一道道白色的皱纹在半空里掠过，冬天一点也没有就要结束的样子。

沙瞳羽回头看的时候，已经看不到木里花瘦小的身影。

他一路远离他的国度，向着更加寒冷的北方走去。谁也不知道前方会是什么，只是在路上，不能停歇。记不起过去，看不见未来。

夜晚，他们在树林里点起篝火，准备在这里过夜。明天再有一天的路程，他们就可以重新回到克多科小镇。

绕了一圈之后，他们还是要回到那里。可和出发时相比，身边却永远少了一些人。这成为了沙瞳羽心里永远不可弥补的痛楚。

梦卭看到他的眼睛里，除了寂寞，还有悲伤。

盏月坐在篝火旁，用毛茸茸的裘皮将夜苏遥姬裹得严严实实。心里惦记起远在南国的眉炀城。

他已经将沙瞳羽的位置传递给了上官云若，上官云若也已经派出了强大的巫灵骑士，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着。

唯一的变数就是，谁也没有想到，为了可以让沙瞳羽安全脱身，竟然有那么多人甘愿死去。

盏月想道：自己已经按照那个上官云若的意思去做了，现在眉炀城里的雷霆府，应该还是安全的吧！这是他唯一能为自己家族所做的事情。他不允许自己失败。

篝火将北国深夜里的寒冷硬生生豁出一道温暖的缝隙，火光照应在众人的脸上，兽儿和夜苏遥姬已经分别躺在沙瞳羽和盏月的怀里，安然地睡去了。

还没睡的，只有盏月和梦卭。盏月惦记着雷霆府的安危，梦卭思索着接下来将如何保证沙瞳羽的安全。

除了偶尔在林间刮起的风雪，唯一的声音就是火堆里干柴爆裂的声音。

梦卭看了看在睡梦中皱起眉头的沙瞳羽，她轻轻走到他的身边，用手轻轻抹平他漂亮的眉毛。然后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披在了他的身上。

刚想转身，却听见沙瞳羽在梦中低声的呢喃：“忘尘，你冷吗？”

梦卭的身体僵了一下，还是转身回到了原处。此时此刻，他爱的是不是自己，他是否还能想起自己，都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

只要你好好地活着。

“你先睡吧！上半夜我来守夜。”盏月抚摸着怀里夜苏遥姬的长头发，对梦卭说。

“没关系，我睡不着。”梦卭捅了捅火堆，让火烧得更加旺盛。过了许久，她忽然说道：“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

盏月正认真看着夜苏遥姬安静睡觉的脸庞，被梦卭这句话猛然间弄愣了。他挑起眉毛，看向梦卭。

“我们去那边说。”梦卭忽然满含深意地看了一眼正憨憨入睡的夜苏遥姬，低声说道。然后她站起身，向一旁森林的深处走去。

盏月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此时他并不能说什么。他将夜苏遥姬轻轻挪开自己的怀抱，然后盯着梦卭的背影，跟着她走了过去。

走出很远，直到只能看见沙瞳羽等人休息的位置上，亮着微弱的火光时，梦卭才终于在风雪里停下了脚步。

她回过身，看着在自己身后站住的盏月，说：“有一件事情，我一直特别奇怪。”

“什么事情？”盏月的眉头皱得更深。

“巫灵骑士是沙瞳仙的御用刺客。”梦卭一边说话一边死死盯着盏月的眼睛，可惜，盏月的眼睛里如同一潭深水，深不可测。

“你知道我当初用了多久的时间才找到沙瞳羽的吗？”梦卭缓了缓继续说。

“你到底想说什么？”盏月的手指已经藏在袖口里，悄悄勾动了。

“我只是想知道，巫灵骑士是怎么找到我们的？而且，在巫灵骑士找到我们之前，我看到深夜有一只幻影鸟从村子里飞了出去，如果我猜得不错，就是那只幻影鸟告诉了巫灵骑士我们的位置。””

“你怀疑我？”盏月一边装作惊讶的样子，一边盘算着有多少把握可以瞬间就击败梦卭。

毕竟，沙瞳羽已经解开了两道“玦心印”的封印。如果正面冲突，他也不清楚是不是沙瞳羽的对手。

现在唯一的优势，就是自己的身份还未暴露。这种优势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轻易舍弃的。

“如果我相信你不是奸细，那就是另一种可能。”

不料，他却听见梦卭忽然说道：“除了你，还有别人也可以使用幻影鸟传递消息，而这个人，一定是和你最为亲近的人。”

“是谁？”

“夜苏遥姬。”

“什么？”盏月这回真的吃惊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梦卭会将矛头指向夜苏遥姬。

“除了那些跟我们一路走来的商队，我们这里的每一个人我都清楚底细，只有你带来的那个夜苏遥姬。”梦卭确定地说。

“那万一就是那些商队里的人呢？”盏月有些慌乱，他从未想过面对梦卭的质疑，自己不是为了自己开脱，而是为了夜苏遥姬。

“不会，那些商队里的每一个人我早就已经让泠空探查过，他们切切实实都是普通的凡人，没有一丝法力。一个普通的北国凡人是不可能和沙瞳仙扯上关系的，包括北国阵地里的那些将领也不能，奸细一定就在我们这些人中。”

“不，她不会是奸细的。”盏月慌乱的解释着，却根本不知从何说起。

梦卭的怀疑的确有道理，这里所有的人，唯一来路不明的，就只有和自己一起出现的夜苏遥姬了。甚至就连盏月自己，也并不清楚夜苏遥姬的来历。

这个神奇的女子，就像天神的恩赐一样，忽然从天而降来到自己的身边。盏月甚至连她是不是南国人都不清楚。但他清楚，夜苏遥姬一定不是奸细。因为奸细，是他自己。

雪花落满盏月的肩头，他看了一眼远处微弱的火光。然后带着恳求的语气对梦卭说：“求求你，相信我，她真的不是奸细。”

“为什么？你知道她的来历？”梦卭绝色的脸上生出了一股威严，她觉得盏月实在是太爱那个夜苏遥姬了，连基本的理智都失去了。

面对强势的梦卭，盏月只能低下头，低声地回答：“不知道。”

“只有你们两个有可能利用幻影鸟传递消息，你说不是她，莫非你想说，其实奸细是你？”梦卭也勾动了手指，法力席卷着空气，随时准备出手。

自己？还是夜苏遥姬？这是一个盏月无法回答的问题。他深深低着头，大脑却根本无法思考。此时在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一定不能失败。

他的失败，意味着眉炀城雷霆府的毁灭。

犹豫了好久，他终于吐出了一口气，哀伤地说：“你确定是她么？”

“确定。”说完，梦卭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透明的小玻璃瓶，递给盏月：“我知道这样做，对你来说太过残忍，但为了帝国，只能委屈你了。”

小玻璃瓶里盛着半瓶墨紫色的液体，那是八童萨从她母亲那里学来的手段——一夜长梦。

“你要干什么？”盏月不可置信地看着梦卭。

“这种毒药服下去之后，不会有任何痛楚，人会就像睡着了一样，会永远沉睡失去知觉。”梦卭终于露出了残忍的一面，为了她自己心爱的少年。

“什么叫做永远沉睡失去知觉？”盏月颤抖着问。

“就是变成活死人，尚存一丝生气，却永远无法醒来。”

梦卭叹了一口气，接着说：“虽然不知道她的法力有多高强，但我早已看出她的身手并不简单，恐怕明刀明枪的打斗，受伤在所难免。要想除掉她，这是最好的方式了。”

“你让我杀掉我最爱的人？”盏月难以置信，梦卭会让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

“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梦卭看见盏月没有伸手接过自己递去的毒药，她便松手让玻璃瓶掉进地上深厚的积雪里。

“要么她死，要么你和她一起死，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沙瞳羽。”梦卭说完，不再理会盏月，独自走回了沙瞳羽的身边。

她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告诉盏月：“以我和沙瞳羽的力量，足以击杀你们二人。我相信你不会是奸细，但杀不杀她，你自己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