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点苍苔白露泠泠
花影后重门,疏帘铺淡月。
东朔国司徒太尉府内笑语欢歌好不热闹。一白衣女子端坐楼阁轻抚瑶琴,雅量高致,一派风流。四周里围坐着的都是女眷,细细看来皆是不俗,纵是身着华裳,却亦是无半分脂粉俗气。
“兮儿,你这琴技愈发妙了!”坐在南边的黄衣女子饮着茶水,沉声说道。声音温柔婉转,竟是有了安抚人心的妙处。
“大姐就知道打趣儿我!”那白衣女子垂着头挥挥衣袖已经从琴台上转到了众女子身边,这是司徒太尉府的四小姐,最是得宠,因着出生之日天现异象,钦天监的人皆为纳罕。
东朔国有一得道禅师清一,算得云司徒四小姐命相奇特,乃是天命之女。东朔君上宇文凌闻之,因着其出生之日乃是七月初七,御赐单字“兮”为名,还订了婚约,许给太子宇文逸,一时传为佳话。
等到了这位四小姐百日,因着身子虚弱,状似不寿,司徒府心有戚戚,当日清一禅师突临,言说四小姐命相虽是无比富贵,然体弱多病,需得避世清修。如此这般就被带到了离忧谷去,只说是十年之后必会归来!
“真真冤枉,东朔一国,司徒太尉四小姐,风姿清雅,博闻强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琴技超群。这世人皆知,大姐不过说了句实话,哪里来的打趣一说,兮儿又来谦虚!”大姐司徒子初点了点司徒兮的额头。
众人皆笑,因着司徒兮最爱花草,在她十岁那年回来之后便在自己住的院子里头种满了四时的花,彼时五年已过,早已是繁花似锦。
时当五月,月季木香、令箭鸢尾竞相开放,司徒子初最是好客,约了近亲想好姊妹都来赏这些花。
司徒兮素喜清净,却又是最喜欢这位大姐的,索性也就依着她,在自己的雲兮苑摆了两桌素果,几盘点心,几壶清茶,好生招待。因着众人都嚷嚷着要听司徒兮的琴声,无法推脱索性也就抚了一曲《清平乐》。
“再过几日便是兮儿生辰了,想来皇上定是要……”对面穿着一身严翠色衫子的月书用帕子掩着面嘻嘻笑道。
座上的人都是心照不宣地笑着,司徒兮心下微沉,神情冷肃,凉薄乍现。
用手紧紧攥着衣裳,私下里她都是没打探过那位太子的,只有数面之缘。心里头对他却是半点好感都无。而那皇宫女人心计颇深,若说是怕倒不如是懒的掺和这么一档子事。
司徒兮小饮了一盅酒,计上心头。
“蘋早,将这个锦囊交给师父,要快!”司徒兮端坐在榻上,香炉熏着瑞脑,袅袅青烟,幻出万般形状,遮的司徒兮的脸子若隐若现,仿若虚人。
蘋早飞身出户,了无踪迹!司徒兮抿着唇,笑意泠然,半点暖意都无,唇角微勾,端的是仙姿冰清,全然没有小女儿情态。
离忧谷常年温湿,处于东朔国的最南端,与南楚接壤。虽说是在东朔国内,却是独立于世,与各国全无半点瓜葛。四周断崖,远而视之,惊险无比。谷内常春,繁花似锦,草长莺飞,妙不可言。
然谷内机关万分凶险,其中珍宝更是数不胜数,所喜者甚众,实至者稀。谷外围着蛇池,里头尽是些数不胜数的毒蛇,许多人还未未寻到离忧谷之门便已经丧身于蛇口,死状凄凉,久而久之,竟是无人敢寻。
以致成了传言中的荒凉之地,而那谷中繁盛之所依旧矗立,谷中人若是出外若非飞天便是寻上一叶小舟,装扮成渔人模样。
蘋早飞过天堑,踏过蛇池,破了幻境才到了离忧门。这门常年由无影、无面两兄弟守着。这两人在江湖亦是扛鼎人物。无面善伪装、制假面,出神入化,无影轻功卓绝,无影无踪,鲜有人知其行迹。见到蘋早,两个微微点了点头,蘋早问道:“谷主何在?”
声音粗哑,一点儿也不像是女儿家,无影冷面冷心,看了看天色,回道:“听音阁!”蘋早飞身而过,到了离忧堡方才闪了身形,初露行迹。
向天白衣白发,脸上满是皱纹,只有一双眼睛甚为有神,精光闪闪。拆了锦囊,只见里头锦书一封,愈看愈发欢喜,笑道:“兮儿啊兮儿!”转过身子对着旁边的离洛说道:“去雪司找清一来!”
半晌,清一穿着一身灰白色禅衣,手上捻着一串菩提子,见着向天做了一个揖,道:“谷主!”向天笑道:“繁文缛节,早就说过你可以免了的!若不是遇着兮儿的事我也不会扰你清修!”
说着将锦书递与清一,清一捋着长髯,说道:“这倒是不难,只是兮儿乃是天命之女,想来皇室是不会就这么轻易放手的了!若是缓缓婚期倒很容易!本也是准备去一趟的。”
原来那锦书上写的乃是托付清一用虚妄之言延缓婚期,清一乃是得道禅师,东朔国上下皆是敬畏,若是由他出面便是无可厚非的了!
日子一晃而过,七夕将至,司徒兮倒是不慌不忙,静候清一。
“小姐,公主府来人说是清尧公主邀小姐一叙!”远岫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裙摆上都是污泥,看上去有些碍眼。
司徒兮正手执黑子独自下棋,看那棋盘之上,黑子早已围困白子,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听着远岫如此一说,司徒兮挑眉淡笑,终究还是来了!起身理了理衣裳,道:“莫理棋局,此局未完!”
远岫纳闷地看着司徒兮一眼,不知道司徒兮为何如此冷静,要知道那位清尧公主蛮横无理,性情高傲,偏得盛宠,王公贵胄家的小姐都是不敢与她深交的,倘若见着也是恭敬十分,半点不敢逾矩。
司徒兮刚步入正厅,就看见司徒恭和月疏晴坐在厅里饮茶,见着司徒兮,司徒恭便招了招手,说道:“兮儿,过来!”司徒兮挑了挑眉,温顺地走到司徒恭旁边坐着,说道:“爹爹和娘亲在此是候着兮儿?”
司徒恭笑了笑,和月疏晴对视一眼,说道:“公主府来请,此番定是为着兮儿和太子的婚事,兮儿心里可有打算?”
月疏晴坐在旁边温柔地笑着,司徒兮拉着月疏晴的手,说道:“娘亲是知道我的,我定是依着爹爹娘亲的了!”司徒恭听着高兴,说道:“如此最好,那……”
司徒恭还想再说些什么只听见一个手持拂尘的公公走了过来,穿着一身紫红色的宫服,垂着头说道:“时候不早了,若是四小姐准备妥当我们还是走吧!”
看到月疏晴面带愁色,司徒兮紧紧握了握月疏晴的手,又冲她点了点头,说道:“如此就走吧,爹爹娘亲勿念!”说着就跟着那位公公出了府门,外头停着一座轿子,是八人抬的大轿。
若非是烟雨蒙蒙,倒还算是值得欢喜的。
“四小姐,请!”那位公公恭恭敬敬帮着司徒兮撩开帘子,司徒兮顺势坐了进去。心里头思量,这位最受宠爱的清尧公主向来是不问俗事的,想来除了那个一母同胞的太子弟弟也没有什么能够惊扰到她了。
这天下最终是谁的,尚未可知,只是却有了许许多多蠢蠢欲动的人,偏偏一个天命之女谁都想得到,司徒兮摇了摇头,有了这重身份,自己个儿就处在了风口浪尖上,寻得一个知心知意的真心人倒是愈发的难了!
到了公主府雨下的愈发大了,旁边的公公尖着嗓子说道:“四小姐身子金贵,怕是淋不得雨的,如此咱们还是先入了偏殿,躲会子雨吧!”说着不等云梦回答已经转了方向往南边去了。
公主府的主殿奢华无比,辇轿无法入内,倒是偏殿随和些,只是司徒兮恍然觉得没这样简单,只是静候其变,她自是一点儿也不怕的。
下了轿子旁边的公公马上撑了伞来,雨中看景,倒是别有韵味。石梯百阶,迎头便是两尊凤凰模样的石雕,越往上走越看的分明,那凤凰竟是鳞羽分明,做振飞状。
殿门之上,悬有一匾,烫金三个大字:逸兴宫。旁边的公公推开殿门,一股子清香扑面而来,真叫人神清气爽。
那公公将司徒兮引至软榻上,上头摆着一个镂花紫檀木桌子,上头置着一套紫砂壶茶具,雅致非常。“四小姐歇歇脚,等雨小些咱们再走!”
司徒兮也不答话,看了那公公一眼,说道:“公公是……”
那人给司徒兮斟了一盏子茶水,回道:“奴才叫做王贵善,是贴身服侍公主的,因着四小姐身份尊贵,公主才让奴才去请!”
司徒兮点了点头,说道:“如此,有劳公公了!”说着笑意渐浓,小小偏殿竟是准备的万分齐全,茶水点心一应俱全,连香炉里头熏的香都是她心爱的瑞脑,果真是下了大工夫,这一场雨,来的也真是时候。
果不其然,坐了半刻功夫宇文逸便进来了,身上穿着一件寒梅色的锦衣,腰上缀着一个龙形玉佩,风姿翩翩。见着司徒兮故作讶异,道:“四小姐!”
司徒兮微微屈身,行了一礼,说道:“太子殿下万福!”
这个时候王贵善已经悄悄退了下去,司徒兮故作不知,和宇文逸面对面坐着。宇文逸笑道:“本宫来找皇姐,谁知雨下的这样大,主殿辇轿难进,索性就进了偏殿,未曾想到四小姐也在!”
司徒兮冷淡地笑笑,只怕是这个时候已经是满城风雨了吧!宇文逸目光灼灼,五官刚毅,并不是什么阴郁之人,只是身在皇家多多少少都是不大干净的。“再过两日就是四小姐生辰了吧!”
司徒兮听了点了点头,说道:“多谢太子殿下牵挂,区区生辰,不值一提的!”
宇文逸摇了摇头,满脸是笑,说道:“四小姐不同旁人!”说着看了看外头的雨帘,接着说道:“到底是不同啊!”
待雨小了些,两人一同到了主殿,宇文清尧一袭红袍,披散着头发,放荡不羁,正在抚琴,寥寥琴音,倒是留下一地的孤寂。愈是高高在上,愈是不甚如意,想来这世道总还算是公平。
一曲终了,宇文逸拍了拍手,赞道:“皇姐琴技精湛,名不虚传!”宇文清尧看了宇文逸一眼,余光却是紧紧地盯着司徒兮的,司徒兮佯装不知,饮了口茶水。
“当着四小姐的面儿太子弟弟若是说我琴技好,岂不是让我难堪么?”说着已经坐到了司徒兮旁边,接着说道:“今日再见四小姐依旧是惊艳的很啊!”
司徒兮笑了笑,站起来福了福身子,说道:“来时公主正在抚琴不便打扰,因而没有行礼,公主莫怪!”
宇文清尧见司徒兮如此温顺,心里头已然多了几分欢喜,拉着司徒兮的手,说道:“难为你小小年纪如此知礼,日后都是一家人,这些还是免了吧!”
司徒兮听了却不言语,心里头想着果真是为着婚事来的,宇文逸笑了笑,说道:“皇姐说的在理!”
说话间一个穿着青衣的宫人头戴纱帽,垂着脑袋进了门。伏在地上,说道:“奴婢青霜拜见太子殿下、公主殿下、四小姐!”
宇文清尧嘴角还是那个讳莫如深的笑容,说道:“起吧!”青霜应声而起,依旧是垂着头。
只听见宇文清尧接着说道:“别看这个丫头年纪轻轻,却是精通茶道,宫里头没人能比得过她!因着今儿个四小姐来,便把她唤了来,给四小姐煮碗茶吃!”又扭过头,看着青霜说道:“去吧!”
司徒兮心里头冷笑,因着天命之女这样的身份倒真是遇到了许多奇事。且不说太子半点架子都无,就说这位平日里头飞扬跋扈的清尧公主,对她这样和善,已经足够让她嗤之以鼻的了,都是这么些势力的人啊!
青霜娴熟的煮着茶,那模样手法着实可喜,司徒兮笑道:“真真一个不可多得的人物,这样精通!茶需缓火炙,活火煎,她这手法倒是老成!”
宇文逸听了紧紧地看着司徒兮,眼波流转,不知在想着什么。
到底是宇文清尧爽快,笑道:“果真如传言所说司徒太尉四小姐,风姿清雅,博闻强识。今日一见才知所言非虚,日后得你辅佐太子,必是驶得了万年船了!再过几日,乃是四小姐的及笄之礼,想来父皇定是要定了婚期了吧!哈哈!”
说罢张扬地笑着,那身血红色的袍子微微扬起,像是一面浸了鲜血的流苏帐子。
司徒兮清淡地笑笑,只道是这清尧公主倒是什么也不避讳,有什么说什么。
在公主府上品完茶已经是日入时分,司徒兮同宇文逸一起出了府,此时日薄西山,斜晖晚照,端的是风光正好。
宇文逸将司徒兮送至宫门,看了司徒兮一眼,那眼神分明有些胜券在握的意思,司徒兮眼神发冷。和来时一样,还是那顶轿子,旁边站着的还是王贵善。
只听见宇文逸说道:“今日和四小姐相谈甚欢,想来还是沾了皇姐的光,日后再见……”
“太子殿下说笑了,天色将晚,若是再不回去爹爹定是担忧,就此作别吧!”司徒兮再不看宇文逸一眼,径自走了,宇文逸看着那个飘飘欲仙的背影,爽朗一笑,折返去了公主府。
宇文清尧眼梢带笑,只是脸子依旧很不好看,见着宇文逸来了,说道:“这位四小姐心思倒是深沉的很!”
宇文逸心头一冷,说道:“我还以为姐姐很喜欢她呢!”
宇文清尧听了冷笑道:“你可别动了心了,我旁敲侧击几次说了婚事,她却是闭口不言,附庸风雅。怕是她心里头有别的想法!天命之女如何?若是没嫁了你,只有毁了,此般如何?”
说罢张狂一笑,那张妖娆的脸上杀意顿生。
宇文逸看的心惊,不知为何多出了许多不舍,司徒兮啊司徒兮,若是乖乖做了太子妃,这一切方得圆满。只是他心里头却是不安的厉害,总觉得一张细密的网罩了下来,没有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