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那天早晨，洛阳笼罩在一片烟雨朦胧之中，柳色未新，冰雪刚融。大月女医官，尉迟鸳鸯提着月白的裙裾，一路小跑地穿过尚王府的花园。道旁的侍女们纷纷向她款款下拜：

“鸳鸯大人。”、“鸳鸯大人好。”

而额头上微微出汗的尉迟鸳鸯本人，则只是敷衍的“嗯”、“嗯”着应答。她现在脑袋里只想着一个人。那就是这座宅邸的主人——尚王李醇本人。

终于，到了粉饰一新的堂屋面前，门柱的朱红油漆还未干透。鸳鸯“啪”地一声，推门而入：

“李、尚王爷，臣是来告假的！”

此时日上三竿，李醇披着外套，还躺在紫檀木的太妃椅上闭目养神。被她这么猛然一吓，才慢悠悠坐起上半身，茫然道：

“我今日不早朝，有事明天说。”

鸳鸯着急上火一跺脚，但还是行了个礼：

“这是我的个人私事，不关朝堂。我是来告假的!我父母托人来信，催促我回家中团聚。今日立春，按照大月传统，不大不小也是个节日。恰巧，我弟弟经商难得回来。因此叫我回去吃春饼。还请您准许。”

尚王九千岁抬起头来，晕晕乎乎地瞧了她两眼，又一颓然躺了下去，一手盖脸道：

“我今日还要去宫中拜会娴太后——宫中素爱点香，我怕过敏，你还是陪我进宫吧。尉迟医官。”

“你！”

尉迟鸳鸯气得直咬牙，但还是压制住积攒许久的怒气：

“我虽是女官，但毕竟是个女人。殿下您还未娶妻，我已经叨扰日久，恐怕对您的声誉不好吧！”

“你看我像是爱惜名声的人么？一个亲王跑去经商？我不怕这些。”

李醇还是不起，摇了摇手，转身想要继续睡。这下，鸳鸯终于忍不住了，她一巴掌拍在太妃椅的把手上，把李醇吓得惊醒。她从牙缝里说道：

“您在北境，可是说过要补偿我的。我可不求您给我什么功名利禄，今天让我回家就算是了。”

李醇看着怒气冲冲的女人，有些玩味的笑了：

“好，我答应你，今天一定陪你回家。可是你也必须陪我进宫。”

鸳鸯的两只手都拍在椅子扶手上，而李醇则被吓的坐起，两人之间只有分寸。然而鸳鸯还没意识到这种状况的发生，只感觉到两只手环上了自己的腰身。而李醇则一脸暧昧，口吐热气：

“尉迟大人这个姿势，是想为本王检查检查身体么？”

鸳鸯这才醒悟，惊得她一把推开了李醇越来越接近的胸口，她的脸燥红透了。

“都说医者仁心，女人细心。为何尉迟大人对本王这么粗暴啊。”

李醇靠在椅背上，揉着胸口嗔怪道。鸳鸯脸红的厉害，只留下一句“你混蛋”就匆匆离去。堂屋外的侍女们见到此景，又是一番叽叽喳喳：

“尚王殿下为什么不干脆娶了尉迟大人呢？难道果然是，身份悬殊？”

“也许是咱们殿下不舍得呢？不舍得让鸳鸯小姐放弃官职——”

其实鸳鸯并没有意识到，李醇说的是“陪她回家“——当她下午意识到此的时候，当然已经晚了。

“见过娴太后，太后万安。”

安泰殿里，风韵犹存的娴太后身居高座，底下跪着合清宫的皇后赫连嫣儿、蒙古国公主枚煌还有上书房正三品女官贺兰桃旎。

“起来吧。”

娴太后饮了口六安瓜片，挥了挥手。立马，就有人给三人看座。闲话了片刻之后，太后的目光聚集在已经形容见长的皇后身上：

“嫣儿，你今年多大年岁了？”

“回太后，臣妾今年15了。”

嫣儿过了春，身体微微吃胖了些，精神头也足了许多。太后继续发问：

“来过月事了么？”

嫣儿面上微红，规规矩矩地回答道：

“冬日里刚来，因为还不规律，辛太医说还需要调养。”

“辛太医？”

娴太后点了点头：

“他倒是擅长妇人病的，有他照看你，哀家很放心。皇帝今日去过你那里没有？”

嫣儿面露尴尬，低头摇了摇头，也没说话。帝后不睦，皇帝偏宠珍妃，这在大月，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了。娴太后也没再难为嫣儿，只是招手叫来了她身边的管事太监：

“今日把皇后的绿头牌送去给皇帝选择吧。”

太监闻声，却犯了难：

“回太后，敬事房那边，还没做皇后娘娘的绿头牌。”

“放肆！”

娴太后猛地放下了茶杯，吓得太监立马跪了下去：

“宋鑫这个敬事房总管是不想做了吧。我说了，今日把皇后的绿头牌送过去。你原话告诉他。”

“是，娘娘。”

掌事太监深深地跪了下去。在后宫，虽有皇后、珍妃等人，但真正掌权的，还是这位年纪不老的太后。嫣儿闻此，有些蔫蔫的。桃旎也只能叹了口气，对此，她也无能为力。没过多久，合清宫几人，便告退了。

“贺兰，你留下。”

太后开了口。便不容桃旎拒绝，她只得规规矩矩按照太后的手势，坐在了她的下首。

“我和你的母亲，陈氏，曾是闺中姐妹。她那个人，一直都是小女人心性——原本觉着你性格是像她的，如今看来，你倒是更像你奶奶。”

除了太监和宫女，这屋里只剩下她两人，娴太后换了个姿势，让自己坐得舒服点。

“我奶奶？”

桃旎放下茶杯，她知道自己的母亲是陈家贵女，也是太后密友。但对于她的奶奶，倒是未曾听闻。

“她是武将之后，原本身份低微，但你爷爷执意要娶——也是个性格刚烈，一身武艺的奇女子。我少女时代，有幸和她接触过。大概也是因为如此刚烈吧，你爷爷，当年的贺兰公爵，才如此爱慕于她，一生不曾变。”

娴太后此时，就像是个长辈，对过去的事情娓娓道来：

“倒是你母亲，一心扑在你父亲身上。结果呢，别人三妻四妾，自己却早早过世了——饶是你一个人长大，我身居后宫，真是有心无力啊。”

“桃旎谨记太后的教诲，一生不敢忘。”

桃旎款款下拜。娴太后挥了挥手：

“去吧，别人还要来。以后，若是有事，便来安泰殿找我。我答应了你母亲，要保你一世平安。”

若是桃旎也有外挂的话，那么娴太后，就是她最大的外挂。这份关爱，让孤独了一生又一世的桃旎，心里暖暖的。

下午时分，立春时节的省亲也算是告一段落了。中午时香云陪着她回了趟家，只见了见留在贺兰府邸的老仆人张妈妈。父亲和庶母都去了道观，也就没见到贺兰李株，这倒让桃旎松了口气。她实在是不愿意见到自己这个“飞黄腾达“的妹妹。

那个趾高气昂的萧王妃，见面无非就是她与珍妃关系如何得好，又或者是她有一个血统多么尊贵的老公。李花再美，若是依附在别人的植株上，便也不妙了。可惜这个理儿，桃旎又怎么能和她说得通？

此时，桃旎只身出了宫门，本想找辛大夫喝茶。可刚出了玄武门，便见到那身熟悉红装骑在马上，神情还依旧那么狂放。只是眼睛里，多了些深沉——

“呦，贺兰大人，这又是去寻哪家少年郎啊？“

桃旎抚了抚额头。他一回来，嘴上也立马欠出了新高度。

“不是少年郎，是花街。立春时节，闲来无事，找辛大夫讨杯茶喝。盘上将军，您又是要去哪啊？“

桃旎对他，总是无奈的很。

“我？我无亲无友的——皇帝和陈郎将都是一大家子人口，忙得要命。不像你我，闲嘛。说到这，既然你我如此有缘，又都闲来无事。不如去喝酒？“

盘雪霁对着她，伸了伸手，作势要拉她上马。看她一脸冷汗，盘雪霁又自言自语道：

“花街嘛，跑不了；辛大夫嘛，他也跑不了。可是我，能和本将军喝酒的机会，可不是时时都有的。”

桃旎摇了摇头，把手放在他的手心里。他一用力，就把她半抱着，托上了马。

“你请客。”

桃旎笑了笑。

名驹鬃狮子在洛阳城里行了半路，桃旎顿觉不对，敲了敲盘雪霁因为疾驰而抖动的背部肌肉：

“这是去哪啊，可不想是草市街啊。”

盘雪霁也不说话，继续骑行。桃旎叹了口气，管他去哪呢，难道他还能把我卖了不成？

“下马。”

盘雪霁先翻身下去，然后又掐着桃旎，把她也送了下去。此时，他们来的地方，居然是城郊一座没见过的宅邸。桃旎有些吃惊：

“这是哪？”

“我家。”

盘雪霁也不敲门，径直牵着鬃狮子进了大门。门没锁，过了半晌，才有一个仆从从院子里匆匆赶过来：

“上将军，您回来了。屋里也没热水，我这就去烧。”

“不用了，这两个钱你拿着，叫你儿子去买点酒菜来。我和贺兰大人，今天要喝酒。”

盘雪霁把马和钱都交给仆从，拍了拍桃旎的肩膀，示意她跟上。

“我家。陛下年下送我的将军府，我又没有什么亲眷，也就没住。只有这个老仆，还有他儿子媳妇，一家三口来看院子。怎么样，虽然肯定比不了你们贺兰公府，还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