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有什么事，居然特地要跟我说。”

桃旎放下手中的空碗，装作镇定的模样，微笑着看着盘雪霁。而他，则稍微偏过头去，竟然有点害羞的样子：

“要不，还是算了吧——”

桃旎翻了个白眼，一巴掌拍在他的肩上，吓了他一跳。桃旎一字一句地说道：

“要说快说，别废话。”

盘雪霁犹豫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开口：

“我们两个。假如——这样吧，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要你放弃官职，嫁给我的话，你愿意么？”

说完，他的眼睛，闪着微妙的光芒。而贺兰桃旎，几乎屏住了呼吸。但很快，她冷静了下来：

“我能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么？”

盘雪霁垂下眼皮，转身坐在了桃旎的一侧，慢慢道：

“其实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最近见了太多生死无常，前一秒还大笑的人，后一秒可能就成了冰冷的尸体。说着还想见家人的话，就再也回不去了——和在洛阳，完全不同啊。原本以为父母族人的死是世界上最绝望的事，没想到现在我，每天、每时每刻都在经历绝望——”

他往桃旎身边靠了靠，继续说着：

“所以，事到如今才知道要珍惜某些人和事。你对我来说，与常人不同——我很感谢你，陪我到北境来，所以——“

桃旎睁大了眼睛，听着他的话，心底里却有些委屈：

“盘雪霁，你都是这样，去感谢别人的么？“

“嗯？“

盘雪霁看着她，有些不解。桃旎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苦笑道：

“你若要结婚的话，就找一个你想与之共度一生的人。而不是，哪怕是，一个你只是想感谢的人。你在可怜我么？还是在侮辱我？“

“我没有——“

盘雪霁也有些吃惊，他瞪着眼睛，看着她一时语塞。他没想到，她是这样一个要强的人。片刻，他还是犹豫着开口：

“既然如此，那不如我就直说吧。我，即便是如此，恐怕一时也没有办法忘记柔歌——她，就死在我面前。“

即便是此刻如此地靠近他，比以往在洛阳的每一刻都更加地靠近他。桃旎仍旧觉得，他们之间距离，还不如在洛阳时相近。

而柔歌，那个女人，的确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女人，即便是现在桃旎，也没有自信和她相媲美。不如说是，在某些方面，自己永远也不会超越她。仅仅是美貌这一点，她便彻底的输了。心里苦啊，真的好苦——

“你放心。无论如何，我还是会保护你的。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我愿意照顾你，一直。我是认真的。“

盘雪霁看着她，认真道。而桃旎，则一脸的冷笑：

“那么我想请问：盘大人，你是要用什么样的身份，一直照顾我？“

盘雪霁看着她，表情有些尴尬，愣愣地，说不出话来。桃旎忍住心里的疼痛，苦笑着：

“不好意思，我身体尚未复原。还请您出去吧。我需要休息。“

盘雪霁继续愣着，半晌才回过神了。只是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就准备往外走。

“等一下。“

桃旎叫了一声，盘雪霁呆呆地回头看她。而她，满是嘲讽地说道：

“不好意思，就算是要给你增加心理负担我还是要说。不好意思，你猜的没错，我是喜欢你。“

她低下头，又抬起来，眼睛里有些微光：

“不过你放心，我是不会放弃官职的。永远，这一生都不会。我发誓。“

盘雪霁走了出去，他觉得自己的脚，似乎有些不是自己的了。

尚王李醇来到北境之后不久，士气大振，兵力回升，将士一心。不出两月，北境大捷，女真族退回到了荒山枯岭。大月皇帝圣心大悦，大行封赏，并召回尚王等人回洛阳。其中，也包括立功的盘雪霁、贺兰桃旎还有蒙古公主枚煌。

桃旎心里明白，这其中又是经历了怎么样腥风血雨的改天换地。此时的北境，已经彻彻底底地被李醇“清理”了一个遍。这当然要感谢，数月来，桃旎在背后坚持做的一切工作。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挺擅长这种事的，桃旎想到此，苦笑起来。

而袁重欢，已经失去了北境，这个重要的兵地；同时，这也有可能是李坚第一个收回的阵地。如果，李醇是站在他这一边的话——

现在的洛阳，人人都在翘首等待尚王李醇的回归。所有人都想知道，他到底会站在谁的一边：宰相、皇帝，亦或着，自立山头？

“呜——”

洛阳城下，凯旋的号角声响起。接下来，四门礼炮齐发，这是迎接亲王的规格。和去时的冷冷清清、凄凄切切的悲壮不同，桃旎此番回来，实在是热闹非凡。女墙外，看热闹的百姓，聚在一起；朱墙上，皇帝皇后，举杯相迎；官道旁，文武百官，齐声道贺。

这些对于桃旎来说，其实都是无所谓的，她无论在哪，都不过是随缘罢了。可这对于盘雪霁来说，却是非回来不可。因为只有回来，才能接近权力的中心。才能，打败那个人。

“小姐。”

再回到合清宫的路上，来迎接她的，居然只有香云一个人。看着稍微长大了的香云，一脸严肃的表情。桃旎也不觉皱起了眉头：

“香云，发生了什么？”

香云垂下眉毛，走过去接下桃旎的行李，靠近桃旎的耳边轻声道：

“小姐，宫中情况有变。还请您，万分小心。”

桃旎的心，沉了下去。

“贺兰姐姐，你看这样如何？”

回到合清宫不久，嫣儿就兴致勃勃地拉着枚煌来见桃旎。只见枚煌脱去了蒙古的衣服，转而换上了大月汉人的绸缎，竟然活脱一个窈窕淑女。

“见过贺兰大人。”

枚煌被嫣儿的热情，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换了个衣服和情景，居然也拘谨起来。桃旎笑着摇了摇头：

“何必这么紧张呢？还是和以前一样，叫我贺兰姐姐吧。皇后娘娘您也是，还真是把枚煌公主当成了玩伴了啊！”

“听说，盘军门——不对，是上将军大人已经官复原职，你们有见过么？你们似乎关系很好的样子。“

枚煌小心翼翼的问道。桃旎的眼神有些闪烁，而嫣儿已经快言快语地抢话了：

“贺兰姐姐和盘将军，以前差点成为夫妻哦！在洛阳，大家都知道呢。“

“皇后娘娘！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不足为道的小事罢了。“

桃旎有些无奈。枚煌看着她，眼神有些复杂。桃旎想了想，岔开话题道：

“蒙古王和王妃有给你回信么？”

提到这，枚煌发自内心的，开心的笑了：

“是的。他们同意大月陛下的提议，让我暂时留在大月学习礼义。蒙古草原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呢。“

“那么，从明日起，你也和嫣儿一起，跟我读书吧。“

“是。“

枚煌用她刚学的，尚还生疏的大月礼仪，款款下拜。

桃旎的心里，数月来第一次如此的轻松。看着恢复精神的嫣儿，以及终于真心微笑的枚煌，她的心情也无比的快乐：

“枚煌，欢迎你来合清宫。“

而此时，萧王府则传来一阵桃旎曾经熟悉的摔碗声。瓷器“哗啦“又是碎了一地。社交场里的红人萧王妃，也是贺兰桃旎的庶妹，贺兰李株。怒气冲冲的吼道：

“她居然回来了！居然还能回来？！还想再压到我头上来么？我真是受够了，从小到大，我哪里不如她？不过就是那个死去的嫡夫人生的丑女罢了，居然事事都在我之前。我不甘心！“

“王妃息怒——“

此时，一个侍女走了上来，笑道：

“嫡虽然有嫡的尊贵，可是却未必受宠啊。贺兰大人虽然能够侍奉皇后，可宫中，却还有珍阳宫珍妃娘娘在啊——“

贺兰李株立马停止了发怒，眼睛转了一转，仰头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你说的没错。赏，这金瓜子是你的了。“

“谢王妃赏赐。“

侍女喜滋滋的领赏谢恩。而贺兰李株，美丽骄人的薛王妃，则涂脂抹粉，整理仪容：

“快去叫人备好马车，我要进宫。“

突然，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对着侍女招了招手：

“你，去给那个孩子去个信。让她也早早去珍阳宫伺候。“

侍女点了点头，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袁府，绿池旁。袁重欢举着金樽，一身黑色大氅，表情淡漠的喝着酒。他的面前，跪着一个身穿女真服饰的汉人。这个人抬起头来，正是支持完颜燕的轻骑兵队队长。

而在尚王府，一大堆的赏物和百官送来的礼物堆满了院子。李醇坐在紫檀木的太妃椅上，翘着二郎腿清点账目：

“这下，我的药材、参茸，大半儿也回来了。这就算保住了本儿吧，不过盈利，现在才开始呢。“

而他的一旁，女医鸳鸯则一脸的不爽站着：

“还不是你，向各位大臣暗示，若是有礼，便可往来么。谁不知你现在正炙手可热，一个个都急着攀附呢。还有我！时疫已经结束了，为什么还要用身体不适的名义把我留在尚王府啊。我看你身体好得很呢！“

李醇翘着扶手，心情好的快唱出歌了，嘴上却不饶人：

“你几时学的这样无礼，这是跟亲王说话的态度么？看来我得好好惩罚惩罚你，这以下犯上的罪了。“

“你！“

鸳鸯气结，竟然说不出话来。一旁的佣人，都偷偷的捂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