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瞳羽站在牙耳山的山顶，山风像是狂怒的野兽，将他华丽的袍子吹得上下翻飞。眼下的天壁城既熟悉，又陌生。

过去的记忆就像漩涡，不断将自己卷入其中。他在记忆里感受到的那张巨网，此刻仿佛还在包裹着看似温暖的南国，不停收缩。

盏月手里提着一柄长剑，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沙瞳羽的身后。披在身后的深蓝色长发，将他充满野性的脸庞衬托的阴郁无比。

上官云若从雷霆府用幻影鸟发来书信，让自己杀死眼前这个九皇子。虽然盏月觉得，沙瞳羽和沙瞳仙比起来，一定是沙瞳仙更适合担任当今的南国之王。

可是让自己背叛这么多年一直忠实的羽党，他还是犹豫了好久。犹豫了好久之后，盏月终于提着剑向沙瞳羽走了过去。

“是谁？”在盏月的长剑几乎可以触碰到沙瞳羽的时候，沙瞳羽终于回过了头，看到了盏月那张不羁的脸。

“是我，殿下。”盏月笑着回答，然后将手里的长剑双手捧着，递给了沙瞳羽：“殿下，你一定还认得它吧！”

这是一柄做工精美的雪白色长剑，沙瞳羽握住剑柄，一股森然的寒气从掌心传来。整把剑就像是一块不怕高温、千年不化的寒冰，剑身里，模糊不清地流淌着黑色的法力。

“这是你曾经的佩剑，先王在你十五岁生日时送给你的礼物。它叫冰焰，是天下最好的十件武器之一。”

盏月笑着对他说：“三年前你没来得及带走，一直存放在先知那里替你保管着。知道我要来找你，先知就让我将它交给你。”

“先知？弃月的父亲？”沙瞳羽皱着眉。

“事情到现在已经查清楚了，当年先知将弃月带回王城是一次阴错阳差的误会。”盏月说：“或者说，先知也是中了北国人的圈套，误以为弃月是自己的私生女，却没想到她是北国派来的奸细。”

“弃月真的是奸细吗？”沙瞳羽挥动了几下长剑冰焰，果然有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它果然是自己曾经的武器无疑。

“先王的判断是不会错的。”盏月低下头恭敬地回答。

“但她并没有做出任何对南国不利的事情。”

“那是因为她还没有来得及，或者说，她已经做了，殿下你却没有想到。”盏月笑起来，英俊的脸显得有些诡异。

“她做了什么？”听到盏月的话后，沙瞳羽的心忽然像是漏了一拍，他觉得自己一定是遗漏了什么没有发现。

“你还记得三年前的天壁之战吗？大统领战无输因为接到西方传来的消息，匆忙的带兵去了西边境，可是他刚刚离开帝都，天壁之战就爆发了。”

盏月走近沙瞳羽，眼睛盯着有些慌乱的沙瞳羽，低声地说：“据我所知，殿下主动请命去天壁城击退北军，但却伤亡惨重几乎全军覆没，如果不是沙瞳仙带着援军及时赶到，恐怕你就永远也无法回到王城了。”

“你想说什么？”沙瞳羽愈发激动起来，他觉得自己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就可以把所有的秘密都揭开了。

“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情？战无输刚刚离开，天壁城就遭到北国的攻击，这明显是声东击西的战术。”

盏月继续引导着沙瞳羽的想法，他继续说：“而且，及时赶来支援你的，不是别人，偏偏是快要成亲的沙瞳仙，这又是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沙瞳羽忽然觉得所有的天光都暗淡下来。

在他的潜意识里，和他最亲近的人一定就是沙瞳仙，所以当自己发生危险的时候，及时出现保护自己的人也一定就是沙瞳仙。

可沙瞳仙是怎么能够及时知道天壁城的战况呢？如果等到自己兵败之际，沙瞳仙再从帝都带兵出发，那时间上一定是来不及的呀！

所以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沙瞳仙提前就预料到了自己一定会在天壁城发生危险。山风凛冽起来，搅乱了沙瞳羽所有的思绪。

“还没想明白吗？殿下。”

盏月与沙瞳羽并肩站在一起，低沉地说：“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策划这场阴谋的不是别人，而是沙瞳仙一直深爱着的弃月。所以沙瞳仙才会第一个发现她的阴谋，他才会提前预料到危险。”

真的是她吗？那张无形的阴谋之网，真的是弃月一手编织的？沙瞳羽仿佛看到沙瞳仙站在漫天纷飞的花瓣里，轻声地问着自己：“如果你爱的人做错了事情，你会怪他吗？”

“这样，也可以解释了为什么你和沙瞳仙刚回到王城，弃月就已经被处死了。因为先王也是在那次战役中，发现了弃月的阴谋。”

盏月说完，看着陷入沉思的沙瞳羽，他微微张开手掌，掌心隐约闪烁起雷电。

“羽。”梦卭忽然出现在沙瞳羽的面前。

看到黑雾弥漫全身的梦卭，盏月瞬间握紧拳头，雷电消失在掌心。

“我们该出发了。”梦卭漂亮的笑容，在黑色的雾气里对沙瞳羽绽放。

“去哪？”沙瞳羽收回思绪问道。

“回克多科小镇，我们在那里等战无歌的消息。”说完，梦卭看向盏月，示意让他离开。

盏月会意，低声对沙瞳羽恭敬地说：“殿下，我先去准备。”说完，缓缓向山下走去。

山顶之上，只剩下沙瞳羽和梦卭两人。山风呼呼地刮着，像是一把把利刃划伤梦卭炽热的爱意。

她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了的少年，遥想起他们曾经在一起时，那段美好的时光。

梦卭出生在整个南帝国的最南方，临近汪洋大海的渊际城。她是渊际城主唯一的女儿，一直被父亲视为掌上明珠。

从小到大，她都一直被人们称呼为整个渊际城，甚至整个南国里最漂亮的女孩子，

于是在九岁那年，在父亲和沙瞳宣的主持下，她与沙瞳羽约定了婚约，成为了南国皇族指定的未来皇子妃。

从那之后，父亲经常带着自己来到王城，她便时常可以见到沙瞳羽。

虽然他的法力是国王所有子嗣里最弱的，虽然被除了沙瞳仙之外的所有兄弟们叫成废物，但他脸上依然带着温暖的笑意，一如南国风里特有的花香的味道。

她最喜欢的，就是他带着她偷跑出王城，去看城外那片无边无际的紫染花。

梦卭总是天真地想，等他们长大了，就可以一起骑着马去西方或者东方，无论哪里都好，浪迹天涯，或是落地安家！

她是不喜欢王城里那种庄重而且深沉的氛围的，羽也不喜欢。相比之下，她更加热爱自己的家乡。那是南国九州三十六个郡中，最最温暖的地方。

那里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渊际城。

渊际城伫立在海边陡峭的悬崖之上。小时候，只要她一推开窗子，清凉的海风就会立刻灌满整间卧室，眼前是蔚蓝无际的平静大海。

城池里到处都种满了漂亮的花树，迎风招展，如同成千上万的女人挥舞着白嫩的手臂。那里仿佛永远都是温暖的春天。

至从九岁被选为未来的皇子妃后，她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是跟着一群打扮妖艳的老女人，学习那些无聊的宫廷礼仪。她从小就被父亲惯坏了。

她真的不喜欢王城里那样规矩的生活。她总是遥望着海天交界的地方抱怨地想，此生绝不做一个像金丝雀那样的女子，被锁在帝都王城不见天日的皇宫里。

在见到沙瞳羽之前的那些日子里，她一直这样抱怨着。是沙瞳羽让她知道，其实王城里，并不全都只是那些手握大权、冰冷严肃的皇族和群臣。

他有比渊际城的风更加温暖的笑容。

于是她嬉笑着和他玩耍在一起，在他面前，她就像个野孩子，但他喜欢。她将学过的宫廷礼仪忘得一干二净，却偷偷和沙瞳羽一起修炼起皇族特有的高强法术。

他看着梦卭快速的学会自己教予的法术，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即使有些法术，连他自己都还没有学会。

他真的是个又笨又呆的人。相比之下，沙瞳仙简直就是一个学习法术的怪物。他可以在看到其他人将法术施展过一遍之后，立即模仿着施展出来。

可沙瞳仙，这个法力进度让人咋舌的小男孩儿却从未得到过自己父王沙瞳澈的关注。甚至，他们几年来都不会有一句对话。

联想起自己慈爱的父亲，无论自己惹出多大的麻烦，他都会捋着胡子对自己宠溺地笑，然后替自己摆平一切。

甚至有一次，她用沙瞳羽教给自己的法术，将教礼仪的那群老女人的裙子烧着，她的父亲也只是站在城上哈哈大笑，没有一丝责怪她的意思。

那些老女人，可都是国王沙瞳宣专门从王城中差遣过来传授自己规矩的。

梦卭真的不能理解，沙瞳宣和沙瞳仙这对父子之间的复杂关系。但这却让她更加感觉到，王城里最奢侈的东西不是大堆的金银珠宝，而是温暖。

恰恰王城里奢侈的温暖，都揣在沙瞳羽漂亮的袍子里，大把大把地送给自己。

后来，沙瞳仙的双臂被突然出现的刺客挑断了筋脉，成了一个再也施展不出法术的废人。

沙瞳羽便牵起他的手去城外看遍地盛开的紫染花，他低头亲吻自己弟弟的额头，为他梳理耀眼的紫红色的长发，他就像是一个比沙瞳澈更加合格的父亲。

将来，他也会成为我们孩子慈爱的父亲。也许，他老了的时候也会留起大把的胡子，像自己父亲那样，看着自己的孩子惹祸，然后捋着胡子宠溺的哈哈大笑。

梦卭看到羽和仙相亲相爱的样子，总是忍不住偷偷想到。

但事情的发展，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是在沙瞳羽将要迎娶自己的前一年，那个比自己还要漂亮的弃月被国王杀死。沙瞳仙回到王城后，疯了一样起兵杀入了王宫，杀死了自己的父王。

然后所有人的命运都发生了改变。梦卭眼睁睁看着这一切不好的事情发生，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能力去阻止。

她并不清楚那些年，王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才会导致最后这样的结果。她只是一直心疼着沙瞳羽，这个善良的少年，不应该如此被命运戏弄。

“为什么总是躲在黑雾里？”沙瞳羽看着梦卭，笑着说：“让我看看你的样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