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小坟包在竹林的空地上被拢起，羽跪在坟前，将那张漂亮的麋鹿皮用火点着，焚烧起来，希望能够用它为那些黄泉路上的士兵遮挡一些风雪吧！

这张鹿皮还是羽偷偷从忘尘那儿偷来的，忘尘原本是想用它给羽再做成一件鹿皮棉袄的。羽是真的感到愧疚，仿佛那是他生命中第一次杀人，在这样动荡的年月，生命显得如此一文不值。

羽还记得在埋葬他们的时候，泥土一点一点遮盖他们年轻的面孔，只有二十几岁的样子，如此年轻，本应生机勃勃地快乐生活着。

直到鹿皮完全化成灰烬，羽才起身，这里的风很清扬，轻轻撩起他血红色的长发，与碧绿的竹子搭配成漂亮的风景。

“羽哥哥！”身后忽然响起忘尘的声音。

羽心里暗叫不好，这个小丫头怎么找到这里来了？他转过身，果然看见一身白色长裙的忘尘微笑着走过来。

“早上去你房间发现你不在，一大早你跑这来做什么？”说完，忘尘便注意到了羽身后的五座新坟。

“这是......那五个士兵？”忘尘的眼睛里依稀还能看见些许的恐惧，仿佛他们随时可能从坟墓里爬出来。

羽的脸色有些尴尬，本来在偷鹿皮时想好的托词此时忘得一干二净。

羽挠了挠头，哄孩子般说：“其实，忘尘啊！他们也并没有我们想象当中的那么坏。”

“是啊，听说他们本来是给了我们两个金锭的。”忘尘看着小坟，似乎有些不高兴。

羽也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他自责地说：“是啊，其实我根本不用杀死他们，他们不会伤害我们的，并不是所有被打散了的士兵都像爷爷说的那样是恶鬼，他们其中也有好人的。”

“鹿皮呢？”忘尘忽然问，让羽有些束手无策。

好在忘尘并没有再继续追问了，其实在一起生活三年多的时间，忘尘再了解不过羽是个怎样的人。

忘尘看着羽为难的样子，心里也有些不好受。于是她善解人意地说：“这次就算了，下回不准再把我要送你的东西给别人了。”随即又补充道：“死人也不行。”

“你给我的鹿角你没一起都拿这里来吧？”忘尘忽然紧张地问，像是害怕丢了什么宝贝。

“没有，当然没有。”羽顿时竖起三根手指，大有对天发誓的样子。

“没有就好，那可是我要送给你的新年礼物。”忘尘听说没有，这才放下心来。

不知何时，雪已经停了。

雪后的空气特别的清新，没有花香的味道，干净得就像这个世界刚刚诞生时的样子。

羽拉着忘尘，行走在牙耳山雪后的林间。

寒冷的气息被阳光融化，一缕缕从枝叶间穿过，照在雪白的山路上，明晃晃的，说不出的温暖。

“听说牙耳山的后面就是天壁之兽了，你见过天壁之兽吗？”忘尘忽然好奇地问。

羽摇头。

即使见过，也不会记得了吧！他黯然想道。

忘尘忽然说：“我见过。”看到羽投来诧异和不相信的眼神，她调皮地说：“在梦里。”

羽的脸上故意装出邪恶的表情：“好啊！你这小丫头竟然敢骗我，看我不收拾你！”

忘尘双手一举，大叫道：“不好啦！大坏蛋欺负人啦！”随即连忙向山林深处跑去。

羽看着忘尘一蹦一跳远去的背影，露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懂的表情。只是在阳光下，他忽然想道：也许一辈子能够这样也挺好的！

两人一边说笑打闹一边欣赏雪后的景色，渐渐的，已经快要登上牙耳山的山顶了。

站在牙耳山的山顶就可以看见南国的要塞天壁城了。羽一直就想来山顶看看，但又有一些不敢。

心里那莫名地牵引，总是让他想要挪动脚下的步伐去靠近一些什么。可他一直有种预感，害怕一旦找到过去的线索，揭开尘封的过去，就可能会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包括眼前这个漂亮的女孩子。

“诶呀！”走在一旁的忘尘突然哀声说：“我的脚崴了。”说完一屁股坐在地上抚摸着脚踝，眼圈变得红通通的。

羽蹲下身，拽过她的小脚看了看，心想：崴脚是假，不想自己走路才是真的吧！当即说道：“诶呦！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既然脚崴伤了，我扶着你回村子吧，等养好了再来玩吧！”

忘尘一听，连忙摇头：“不，不，不，都走得这么远了，现在回去太可惜了！”

羽配合着她说：“你的脚都受伤了，那我们还怎么走啊？”

忘尘听完顽皮的一笑，伸出双臂，说道：“你背我。”

羽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虽然明知道她在耍赖，可自己偏偏就是无法拒绝。于是蹲下身，无奈地说：“上来吧！”

忘尘开心地躺在羽宽厚的背上，玩弄着他血红色的头发，忘尘觉得，即使就算这样死去了，自己也不会再有遗憾了吧！由自己心爱的男孩子背着，一路走下去，一直走，一直走，最好永远都不要停下来了。

“羽哥哥，你知道吗过几天就要过除夕了！”忘尘趴在羽的耳边说。

“除夕？”这么快？又到除夕了。

忘尘掰着手指说：“这是我们一起度过的第三个除夕了，以后我们还要一起过第四个除夕，第五个除夕，第六个除夕，直到把所有的除夕都过完，好不好？”

“好！”

在他们轻盈欢快地脚步下，没人能够看清宿命的锁链来自何方，牵动着无数人的命运，交织着，倒逆着，全部卷进悲欢离合之后的淡漠岁月中。

来到山顶时，天光已经开始四合了。余晖下的天壁之兽，赫然在眼下出现，那只不过是一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城池。

横在牙耳山后面的，是一条两边都看不到尽头的山脉，山脉被冰雪覆盖，犹如一条白色的巨龙匍匐于此。山脉中间仿佛被天神用巨斧斩断，留下了一道缺口，缺口处是一座连接两侧山脉的壁垒城池，那就是天壁城。

从牙耳山顶高处俯视，天壁城并不是十分的巨大，唯一有些特点的地方，就在于南北两边的城墙设置。

东西两边因为有山脉连接，所有没有建立城墙。而北边的城墙就像山脉缺口处一道巨大的闸门，城墙外部光滑且笔直，无法估计高度，但已经超过了城内最高的城楼。

南边的城墙却截然相反，不仅不高，而且还低得可怜。估计两个健壮的成年人就能搭成人梯翻过去。

这样做的目的很明显，一是可以有效保证北方城墙能够抵御北国士兵的入侵，二是北边一旦失守，丢掉了城池，处在南方的南国士兵随时都能再轻而易举的重新攻进城去。

南北两边的城墙上，都是一排排迎风飞扬的红色旗帜。与之相对的，是几十里外，飞舞着黑色旗帜，用无数帐篷驻扎成一片的北国阵地。

是了，巨大帷幕后面戏法的秘密，就在眼前。又或许，这只是戏法，而并没有拆穿它的秘密？

羽正仔细地眺望着，忽然觉得自己的肩头有些冰凉。他转过头，看见忘尘安静地趴在自己的背上，大颗的眼泪从明亮的眼睛里滚落下来。

“这里不是天壁之兽。”忘尘轻声地说：“羽哥哥，其实我没有骗你，我真的在梦里见过天壁之兽。”

“梦里，我来这里找我爹，他真的还在这里，他还活着，他告诉我，原来他来天壁之兽，并不是为了和南国人打仗，他来这里，是因为他有个南国朋友请他来这里作客，他的朋友还用好吃的、好喝的招待他。他说，等他吃饱了，喝足了，他就会带着我娘一起回家来了。”

天光终归是要黯淡下来，像无数生灵的命运一般，永不可逆。

命运如同一只大手，无形，却抓得人喘不过气。无论选择随波逐流，还是奋勇抗争，最后，所有的痕迹还是要在泛起点点浪花之后，消失在岁月的长河里。

羽和忘尘站在山顶之上，迎着呼啸的风，静静地看着远处一动不动的天壁之兽。忘尘的话，让他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凶猛怪兽的可怕。

“如果没有战争，是不是一切不好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羽轻轻地说出，随即被呼啸的风吹散了。

回去的路上，忘尘趴在羽的背上，没有了来时的欣喜，只是安静的嗅着羽的头发，那是能够让她安心的味道。

羽感受着背后的温度，那是他最想要保护的人，可她现在难过了，他却什么都做不到。

毛茸茸的月亮把它的碎片洒下来，却被枝叶淘气的小手接住了，地上光怪陆离，影影绰绰。耳边是忘尘匀称的呼吸声，她终于忍不住困意，就着月色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