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tion2.17 无歌与无殇
不知道杀死了多少挡住沙瞳羽去路的骑兵,也不知道在茫茫雪原里走了多久,耳边的喊杀声终于小了,天壁城上的漫天战火也变成了烛台上的荧荧火星。
他们此时已经只剩下了不到二十人,除了梦卭、泠空、八童萨、兽儿还有木里花,就只剩下几个侥幸存活的蓝礼和几个北鹰护卫队的人。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就连蓝礼也是一脸沉痛。他们都在回忆着刚刚那场大战。耳边是回荡在风雪里,久久不能散去的南国战歌。
只有兽儿,还在凭记忆,模仿着刚才的歌声。在南国跟着八童萨参加义军的时候,她就曾听士兵们唱过。可她根本记不住调子,更理解不了曲调里蕴含了怎样的悲壮。
她哼唱着跑调了的战歌,小脸上是童真的茫然。她还不理解,什么叫死亡。那些倒下的人,倒下了,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一个北鹰护卫队的成员终于忍受不住心里的悲痛,他们的队长和那么多同伴,都永远地留在了天壁之兽。他冲着兽儿大吼:“你能不能别哼哼了,好听吗?”
“你干什么冲个孩子发火?”八童萨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地方:“有能耐你就把野霸的尸体带回来,跟我们耍什么威风?”
听到八童萨的话,北鹰护卫队的人都低下头,悲痛万分。他们连同伴的尸首都带不回来,只能任由他们躺在茫茫的雪原里,被寒冷的风雪包裹。
“行了,少说两句吧!大家心里都不好过。”梦卭对八童萨劝道。
“妈的,打什么仗?老子就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打仗?”蓝礼愤怒地大喊,然后扫视每一个人的眼睛,想要得到答案。可惜,无人与他对视。
终于,幸存下来的北鹰护卫队的副队长,一咬牙,握紧拳头说:“感谢各位大人的救命之恩,我知道如果没有几位法力高强的法师,我们全都得死在天壁城。但恕我无力回报各位的大恩大德,来世再报吧!”说完,转身就又向战场走去。
其他人连忙拦住他,北鹰护卫队的人都围着他问:“你干什么去呀!”
副队长看着他们,悲伤地说:“我去带队长回家。”
“我也去。”
“我也去。”
“带我一个。”护卫队的人纷纷哭着附和。
蓝礼走过去,大声地呵斥:“你们的队长已经死了。”所有人还是第一次看见蓝礼这么严肃的表情,又严肃,又愤怒,还夹带着隐隐地悲痛。
他又说:“你们这帮没出息的东西,野霸临死前将你们托付给几位法师大人,不是让你们去送死的。”
又是一阵沉默。
沙瞳羽看着他们,低声地说:“这都是战争带来的么?一切不好的事情,到底谁能阻止这样的灾难再次发生?”
“你。”梦卭看着沙瞳羽:“回到南国,成为南国的王,你就可以阻止战争发生。”
沙瞳羽摇摇头,对梦卭的话不置可否,他想起了风雷云渡的理想。此刻,那个理想也成了沙瞳羽的。
撤退的号角声在天壁城的夜空响起。正在奋勇杀敌的北国士兵们听到声音,都不由自主奇怪地回头望去。只看见月大人的战马在风雪里转身,背影在风雪里苍凉无比。
这个月第二次猛烈的敌袭终于退去了。城主靠坐在城楼的背后,肥大的身躯不知是因为疲倦还是悲伤,他一直在微微地颤抖着,像是无声地啜泣。
这场战役,又有无数的亡魂永远的留在了天壁城下。
南国士兵将死在城外的战友拖回城内的时候,尸体已经冻僵,就像一根根木头。他们好像从未活过,从未来到这个世上。只是,没有人会忘记,他们在死前高声唱着的,悲壮并且惨烈的歌。
城主下令并亲自带队,将他们全部埋在了天壁城外以南不远处的小山丘上。坟前一块块立起的墓碑,仿佛是他们的灵魂还在整齐地站立着,守护着他们热爱的南国疆土。
山丘上,再次响起那支南国的战歌。
“为何下令撤退?这次是我们最后一次攻破天壁城的机会了。”风大人回到月大人身边,多次对月大人做法不理解的他,已经快要失去理智和月大人吵起来了。
“攻破天壁城?”月大人看了他一眼,对他的态度毫不在意:“关闭城门的天壁城,你有多少把握?”
“三成。”风大人低下头说。
月大人看了一眼东方高大。巍峨的牙耳山,淡淡地说:“我想到一个方法,十成。”
风大人和一旁一直无语的花大人听完,都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别这么看着我,我也是刚刚才发现的。”月大人摆摆手,这两个手下的目光还真是令人讨厌。他接着说:“刚才攻城的时候,我发现我们之前派出的诱饵里混着一群人。”
“什么人?”
“如果我猜得不错,里面有一个人应该是南国的皇族。”
风大人张大了嘴,却半天没说出话来。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南国皇族?混到我们这里当奸细?”
“不可能。”花大人也忍不住附和。
“不是当奸细。”月大人又裹了裹身上的袍子,说:“应该是从南国逃难到此的皇子,还记得南国三年前的那场内乱吗?”
月大人提醒过后,两人才同时恍然大悟。
三年前,南国王城兵变,那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在感叹南国年少的十三皇子法力高绝的同时,也都为这个少年绝情弑父的做法感到震惊。
“听说当年兵变时,沙瞳仙将反对自己的人全都杀死了。”花大人有些怀疑。
“不,不是全部。”风大人好像想起了什么,他重新打起精神,说:“还有一个九皇子,他三年来一直下落不明,不知是生是死。如果还有人活着,那就一定是他。”
月大人第一次用赞许的眼神看向风大人,说:“没错,三年前沙瞳仙不忍杀他,我想三年后也是一样。这个九皇子,就是我们攻破天壁城的砝码。”
“马上带兵前往牙耳山,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到他。”月大人说完,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相比于攻破天壁城,想要抓到这个落难的皇子要简单得多了。
风大人和花大人同时领命,然后立即开始下达追击九皇子沙瞳羽的命令。
看着风大人和花大人离去的身影,月大人终于露出了笑容,他再一次建立起了信心。
“放心吧,我一定会带你去南方治好你的病,等着我,虫。”
一座宏伟的城堡依山而建,伫立在南国东部广阔的平原之上,高高耸立的白色城堡,显得圣洁且不可侵犯。
城墙上的千疮百孔,证明了百年来的风雨飘摇,无论是多么凶悍的敌人,都休想踏进城堡一步,它屹立在那里,就像个百战百胜的巨人。
尽管从外面看,城堡的占地面积不是很大,但真正进入其中,就会发现别有洞天。从城墙下的大门进入后,就会看到许多蜿蜒而上的小路,小路直通建在半山腰上的宫殿和瞭望台。那些建筑起伏着,形成高高低低的排列,有序而雅观。
蜿蜒的石阶小路上会栽种一些漂亮的花朵,香气弥漫天际。每一个来过这里的人都会说,这里是真正的太平天国。可这座城堡曾经的主人,却是南国最优秀的将军,曾在天壁城多次杀得北国士兵铩羽而归。
一个长相刚毅的金发少年牵着马,缓缓走过铺满石子的小路。他穿着残破的铠甲,上面满是划痕和破损,表面上曾经涂抹的金漆也已经暗淡,毫无光泽。可即使是这样,却依然无法掩饰少年挺拔高大的身躯。站在那里,犹如年轻的战神。
他就是这个城堡的新主人,战无歌。
战无歌是战无输唯一的一个儿子,继承了他所有的优点,包括那张刚毅的脸。战无歌小时候在王城里长大,很少有时间能够看到自己的父亲。然而每次看到,都是战无输带着大军从天壁城凯旋而归,回来向南国的君王复命。
他是听着自己父亲的颂歌长大的。他身边每一个人都告诉过他,他的父亲是不可能被打败的战神。而他,也总有一天会接替他的父亲,成为南国新的战神。
如果没有三年前的那次兵变,现在的战无歌,也许会站在天壁城的城楼上将北国人打得大败吧!
沙瞳仙篡夺皇位之后,战无输就带着自己的亲兵来到了这座城堡,成为了奥雅城的城主,统治着南国三十六郡中最为富饶的一个郡。从此不再参与南国的任何战争,在这里开始了与世无争的生活。战无歌小的时候问过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战无输只是摇摇头,一脸的疲惫。他猜想,也许是自己的父亲老了。
战无输终于还是在一年前积劳成疾,永远地离开了人世。战无歌在他的坟前发誓,一定誓死守卫奥雅城的和平。
可是半年前,战无歌接到从遥远的渊际城寄来的信。梦卭告诉他,她用了两年多的时间,找遍了整个南国,却依然没有找到沙瞳羽。她已经动身,准备去天壁城以北的北国继续寻找。
那个渊际城的大小姐,执着起来还真是不要命啊!但战无歌的心思也被这封信撩拨活了。
战无歌曾一度认为沙瞳仙兵变后会立即杀了沙瞳羽,但三年来沙瞳羽却始终生死不明。他总是在心里暗自祈祷,或许沙瞳羽还活着。但梦卭已经找遍了整个南国,难道他真的已经离开南国了吗?
直到十天前,他再次接到了梦卭的信。这次是从更遥远的北方用飞鸽传递过来的。她竟然真的找到了他。
战无歌再也坐不住了,他想要立即带兵去天壁城见他。但是,自己的妹妹会同意吗?父亲的遗嘱也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卷到沙瞳羽和沙瞳仙的争斗之中。
怎么劝说自己的妹妹战无殇呢?也许,突然到来的义军将领会是个很好的契机吧!
想到这里,战无歌不禁抚摸了几下身旁骏马的脑袋,有些感慨。然后一跃而上,催动马匹向着奥雅城最高处的宫殿骑去。
来到宫殿前,战无歌看到一个穿着武士装的金发少女等在那里,额头上镶嵌着的蓝色宝石闪闪发光。
战无歌看见少女,俊朗的脸上露出宠溺地笑容,少女额头上的宝石就像白天里的月亮,让战无歌格外的温暖。每次征战回来,这颗宝石都会趴在城楼迎接着自己。父亲去世之后,除了家族的荣誉,这便成了他最想要保护的东西。
“哥,帝都有动静了。”少女看着自己的哥哥战无歌翻身下马,一脸严肃地打开手里的密信说:“上官云若带兵去了天壁城,她是‘伐诛’世家的大小姐。”
战无歌揉了揉自己妹妹战无殇和自己一样金黄色长发,毫不在意地说:“只是一个小丫头。”
“可这个小丫头早在五年前,还未正式接受成人礼的时候就打败了自己的父亲,上代‘伐诛’家主上官羅。”战无殇放下密信,拿出一大本传记认真地翻阅着说:“她从五年前就开始跟着沙瞳仙修炼法术,现在已经是沙瞳仙最信任的心腹。”
“那又怎样?”战无歌皱起剑眉。
战无殇缓了缓,担忧地说:“说明她的法力高强绝顶。”
“战争不只是靠法力的,走吧,先去会会那些义军。”
战无歌迈步走进宫殿,战无殇紧随其后。这两个战无输的后代,必须相濡以沫,携手通力,才能以小小年纪在这混乱的时代保卫奥雅城。
此时大殿内,一侧会客的椅子上端坐着七个人。他们都是义军的高级将领,也就是战无歌口中所说的说客。
眼下,战无歌和战无殇要面对的,不是成千上万的敌军攻城,而是坐在大殿内好奇看着自己的说客。或许,连这些说客也不会想到,奥雅城做主的,竟然是这两个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