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tion2.03 记忆中的铃谷镇
“殿下为何忽然改变主意?”泠空走在沙瞳羽的身旁笑着问他。
“他不是个坏人。”沙瞳羽有些疲惫,他幽幽地说:“没有哪个坏人会对一个瘸腿的孩子这么好。我能看得出来,他们非亲非故。”
泠空笑笑,没有说话。
沙瞳羽停住脚步,看着泠空说:“你料到了我会改变注意?”
“我认识得沙瞳羽,一直都是一个善良的人。”
“其实我能感觉到,你的杀气是伪装出来的,就算我不改变主意,你也没想杀了他,对么?”沙瞳羽也笑了,为识破泠空的想法而开心。
“是的。”泠空有些惊讶,但还是承认了。
“为什么?”
泠空收回了笑意,脸上渐渐流露出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就像不敢回忆过去,也无法看见未来。
“因为那个队长望向那个男孩儿时,特别像一个人。”
“像谁?”沙瞳羽不解地问。
“我的姐姐。”
“你还有个姐姐?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她已经死了。”冰冷的风从长街尽头刮过来,撩起泠空银白色的长发。这一刻,沙瞳羽觉得他,就像个与家人走丢了的孩子,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家了。
“对不起。”沙瞳羽诚恳地道歉。
过了片刻,泠空哀伤地说:“殿下,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
沙瞳羽疑惑地点点头,随即看到泠空的瞳孔里,飞舞起漫天漫地的大雪。
泠空出生在四季如春的南国小镇,它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铃谷镇。泠空在念到这三个字的时候,表情一下子变得温柔,像是凝望自己心爱的人。
小时候,泠空是个孤儿。虽然他从没见过自己的父母,虽然他过着极度贫穷的生活,但他肮脏的小脸上,总是带着幸福的微笑。
他那时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而所有的幸福,都是她带给自己的。
她叫梵谣,是自己唯一的亲人。
梵谣比泠空年长七岁,有着泠空羡慕不已的成熟和懂事。她有和泠空一样漂亮的银白色长发,长长的睫毛笑起来,特别温暖。
他们没有父母,也没有家。他们和大多数孤儿一样,只能日夜流浪在街头巷尾。她总是用自己瘦小的身躯,抱着更加瘦小的泠空,用身上仅有的一点热度温暖着他。
他们整日坐在街道角落的石阶上,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看着太阳升起又落下。
她问他:“弟弟,饿么?”他诚实地点头,然后看着街头卖红薯的地方,咽了咽口水。然后他就看到梵谣冲到街头,抢过别人手中的烤红薯,紧紧搂在怀里。
她想跑,可还没跑几步就被卖红薯的人抓住了衣领。瘦小的身躯被提到半空,那人大声地谩骂着他们的父母,可梵谣却将红薯紧紧搂在怀里,对着泠空露出了调皮的胜利微笑。
她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咬着牙,忍受着那个卖红薯的人不停地暴打自己,却始终一言不发。
泠空拼命地拉扯那个卖红薯的人,但无奈力气太小了,根本拽不住一下下打在梵谣身上的拳头。他“哇哇”地哭起来,眼泪将他原本就满是污渍的小脸画花。
最后,那个卖红薯的人抢回梵谣手里的红薯,扔在地上使劲用脚踩踏,直到原本香喷喷的红薯变成了一堆烂泥,才解气地离开。
他记得,那年他只有五岁。而她十二岁。
她趴在地上好半天也没能爬起来,她看着他哭花了的脸,伸手将他的脸抹得更花。
她用好听却虚弱的声音嘲笑泠空:“你真是个小花猫,又淘气又馋嘴!”
然后挪开蜷缩的身体,下面,是一个完好的,还冒着热气的烤红薯。
“快吃吧!小花猫。”梵谣趴在地上看着他,忍着疼痛对他笑。
那时的泠空还不知道,那样坚硬、硕大的拳头打在身上会有多疼。他只是看见她笑了,于是他也跟着笑起来。
梵谣看着泠空大口大口地吃起红薯,不顾疼痛地扬起嘴角。然后将已经踩烂了的红薯一点一点用手指抓起,递进自己的嘴里。
那天晚上,泠空在梦里听见了一种奇怪的声音。他从梦里醒来,看见身旁的梵谣抱着胳膊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呻吟。月光下,他看见她的身上,全是青色的淤痕,就像她为了保护自己而穿起的漂亮铠甲。
“姐姐。”泠空再一次哭了,却被梵谣抱在怀里。
她抚摸着泠空银白色的头发,温暖地说:“泠空乖,等你长大了,就可以保护姐姐了,姐姐就不会再被坏人欺负了。”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泠空,你要快一点长大,快一点,再快一点。”
那段时光,成了他一生中最温暖的一段记忆。
泠空不会羡慕别人家孩子手里可爱生动的小糖人,也不会羡慕新年时那一件件颜色鲜艳的小棉袄。因为他有梵谣。
她会拉着他的小手,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去翻倒垃圾堆里的残羹剩饭,会在河边替泠空梳洗漂亮的长头发,会在夜晚听着风声抱紧他,给他讲遥远、温暖的童话故事。
她给他全天下最美好的东西。
讲到这里,泠空笑着抬手抹掉了脸上的眼泪。沙瞳羽仿佛又看到他五岁时,幸福的样子。
“后来呢?”沙瞳羽好奇地问。
“后来?”泠空不忍再想起那些事情,他犹豫好久,才鼓足勇气继续说起。
后来,泠空的眼睛开始出现光斑。
一开始,只是一个小光点。他笑着对梵谣说:“姐姐,你看,那里有个小光球,好漂亮呀!”
“哪里?哪里?”同样是个孩子的梵谣连忙好奇地问,随即她就发现,面前什么都没有。她佯装怒意:“好啊!你这个臭小子,连姐姐都敢骗了!”
泠空也奇怪她为什么看不到,但却毫不在意,一边嚷着“姐姐是个大笨蛋!”,一边与梵谣在垃圾堆里疯闹起来。
后来,他发现再也看不清她的脸,他的眼前全是大大小小的白色光斑。
他哭着对梵谣说:“姐姐,我看不到你了。”
“别哭!别哭!”梵谣一边忙着替他擦掉眼泪,一边哄着:“姐姐不是就在这嘛!乖泠空,别哭了。”
“姐姐,我好怕,我真的看不见你了。”
“泠空乖,别怕,姐姐会一直照顾你的,以后我就是你的眼睛!”
“不是,我是害怕有一天,我会忘记姐姐的样子。”他搂着她的腰,第一次哭得这么伤心。
从那以后,梵谣除了每天要四处捡拾残羹剩饭,还要到处打听能够医治眼睛的名医。可他们连买红薯的钱都没有,又哪里请得起医师呢?
所以泠空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到底能否被治好。他只是任由梵谣拉着自己的小手,一家一家地敲门,然后听见那些医师用不耐烦的声音轰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