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tion1.19 夜苏遥姬
所有五彩斑斓的画面,都被暴虐却哀伤的风绞碎在黑暗时空里。那是沙瞳羽的记忆,却被天神冷酷地洒进命运之河,泛起星星波光,就像眼泪。
沙瞳羽睁开眼睛,发现躺在自己茅屋里的木床上,床单还存留着忘尘清洗过后干净的味道。阳光从敞着的木门外照进来,将他噙满泪水的眼睛晃得微微疼痛。
他看到被黑雾弥漫包裹着的梦卭,她倚着门看着外面,阳光里扬扬洒洒的白雪飘向地面,像是义无反顾地拥抱着自己的爱人。
门外村子的院落里,八童萨正眯着眼睛笑着,她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却掩饰不住她的风情万种。她看着身边的木里花和兽儿开心地打着雪仗,嘴角不由得被牵动,扬起一个美丽的弧度。
木里花被兽儿打中,雪花挂满他英俊的脸,他“嘎嘎”地笑着,追着兽儿绕着八童萨跑起来。
眼前的这些人,看起来是那么的快乐。如果一切都没改变,如果忘尘还在,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像他们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忘尘离开了自己多久。又下雪了,她在洁白的遥远天空里,还会冷吗?
雪大人的那一掌不但没有杀死沙瞳羽,反而彻底解开了“玦心印”的第一道封印。昏迷时记起的记忆,此刻还在他的脑海里汹涌,带着血腥的味道,带着莫名的哀伤。
如果可以,他宁愿永不记起那段悲伤的往事。
“沙瞳仙么,我曾经那么深爱的弟弟。”沙瞳羽悲伤地回忆着那张美奂绝伦的脸,第一道封印像被一把利刃划开,同时也划伤了自己的心。
“你醒了?”子虚道佝偻的身躯,从梦卭身边走进屋子,身后还背着一大捆柴火。
梦卭随即转回身子,看见沙瞳羽苏醒过来,开心得忍不住在黑雾里红了眼眶。
“爷爷。”沙瞳羽坐起身,发现面前这个年迈的老者,看上去比之前更加苍老了。“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她。”
子虚道深深叹出了一口,像是吐出了自己体内千百年的污浊。他忍住苍老面容上的悲痛,轻声地说:“这是她的命,怪不了谁的。”
“现在,我再问你一遍,你愿意接受‘斗转战神’的传承吗?”子虚道坐在床边,期盼地看着沙瞳羽。
沙瞳羽和梦卭听到他的话,都同时愣住了。
梦卭小时候也听说过关于“斗转战神”的故事。那个逆天而行的绝世强者竟然不畏一切,敢抗拒天神安排好的命运。
但她从没想到,这个故事竟然是真的!而且,这个自己一直不知道是敌是友的老者竟然拥有他的传承!怪不得他在杀死雪大人时,可以展现出那么强大的力量。
“那个山洞里的神秘人是你?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这一刻,沙瞳羽彻底的明白了,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彻头彻尾的圈套。
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身份,所有人都不告诉自己,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不好的事情发生而不阻止。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忘尘死去,看着自己伤心欲绝。
这悲剧不是天神编写的,而是他们这些幕后的操纵者。
“不要怪我,我也没想到事情最后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子虚道浑浊的眼睛里噙满泪水,他低声说着,却掩饰不住悲痛地呜咽:“她不仅是你要娶的妻子,也是我抚养了这么多年的孙女,她是我唯一的亲人啊。”
说到这里,子虚道再也说不下去了,眼泪顺着深深的皱纹流淌,弄脏了床单,在上面晕成一朵朵模糊的花。
“你到底是谁?”沙瞳羽的语气也软下来,他不忍心再刺伤这个年迈的老者,毕竟他们都失去了自己最宝贵的人。
“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子虚道用布满皱纹的手抹掉眼泪说:“相信你已经解开第一道封印了,你也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愿意接受那强大的力量吗?”
“付出失去所有记忆的代价?”
“对,即使你现在已经能够想起一部分过去的记忆,但你接受了传承之后,就会再次忘记那些记忆。这是天神对‘斗转’的责罚,天神不仅杀死了他,还诅咒了他的传承。”
尽管有着使命,可子虚道再也不忍欺骗眼前这个可怜的少年。他宁可回到故乡后接受严酷的惩罚,也不愿看着这个善良的少年跌进宿命的深渊。毕竟他是忘尘那个丫头最爱的人。
“不要!”然而还没等沙瞳羽回答,梦卭却激烈的喊出声音。哪怕还有一丝希望,她也不愿他彻底的忘记自己。那是她唯一还能支撑自己回到南国的东西了。
子虚道看了看梦卭,目光又重新移回到沙瞳羽的脸上,他在等待着他的答案,他已经等了好久好久。
沙瞳仙那张俊美的脸再次浮现在沙瞳羽的眼前,他看见沙瞳仙还是小孩子的样子,穿着华丽的洁白袍子,在花树下笑着向自己走来。
“我只想一直安静地生活在这里,有花,有你。”他踮起脚抚摸着自己的头发,然后摊开手掌,用法术在手心里长出一朵漂亮的紫染花。
“我不可以失去记忆。”当沙瞳羽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目光里满是坚定。那一刻他仿佛感受到了紫染花田里,风吹起的花香的味道。
“你记起了沙瞳仙,记起了四季如春的南国,可是,你怎么偏偏就忘记了我呢?毕竟我们曾经,是那么的相爱啊!”梦卭看着沙瞳羽,心里悄悄地想着,悄悄地难过。
“我已经在你昏迷的时候,将传承里的力量封存在了你的体内,与‘玦心印’共存。毕竟它的力量只有你这样的血脉才可以开启,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以后你想使用它的力量,只要念出它的名字就可以了。”
“它的名字叫做‘幽蘭般若沧心经’。”子虚道站起身,仔细地观瞧着眼前这个英俊的少年说:“我是来向你道别的,既然你已经醒了,那我也该回去了。已经好多年没有回去了,不知道我的家乡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你有使命?你来这里全都是因为我?”沙瞳羽忽然发现世界开始变得不真实。
“对,但我不可能把我的事情都告诉你。”子虚道沉着脸,看了一眼梦卭又继续说:“而且我要走,你们也留不下我。”
“你到底是什么人?”沙瞳羽也沉着脸。
“引领你走向命运的人。”子虚道看着阳光里的少年,一时间百感交集。沙瞳羽最终还是没有接受传承,可是这些对自己真的还有那么重要吗?
“羽小子,希望你以后能够快乐地活着,有时候遗忘并不是一件坏事。”转过苍老的身躯,子虚道缓缓地走出屋子。
梦卭看向沙瞳羽,用眼神询问拦不拦下子虚道。沙瞳羽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无论如何,当初也是他救了自己。既然他要走,那就随他去吧。
子虚道低着头,默不作声地从院落里开心玩耍着的兽儿身边走过,那一刻他的眼泪再次掉了下来。他想起了小时候的忘尘,和兽儿一样可爱。
所有的一切,终于都结束了。子虚道佝偻着身躯,一步步走向牙耳山的深处,渐渐消失在淅淅沥沥的小雪里。
子虚道的家乡在遥远的西方,他要越过牙耳山,然后在茫茫雪原里向西方行进。那里有着一座比牙耳山还要更加高大、更加雄伟的山峰,很多年前,他就是从那里出发的。
翻过牙耳山,就快要走出山林,来到茫茫雪原的时候,子虚道忽然感到有一股庞大的圣洁力量在空气里回荡,瞬间萦绕整片山林。
那是多么熟悉的圣洁之力啊!只有他的家乡,西方最高山脉上的圣殿里,才有会这么圣洁的光芒存在。
他激动地抬起头,看见了坐在光秃树干上,来回晃动着两条纤细长腿的夜苏遥姬。她留着长长的马尾辫,在脑后荡来荡去,又大又圆的眼睛透着古灵精怪的神气,仿佛里面藏着一潭泛起微波的湖水。
她顽皮地笑着看向子虚道,无比圣洁的法力正从她的指尖流转而出,如同在空气中流动的液体,一缕缕游荡在自己面前。
“圣女?”子虚道不禁惊呼:“原来你在这里!”
夜苏遥姬“嘿嘿”一笑,忽然抓起身侧残留在树干上的积雪,向子虚道砸去。
子虚道瞬间在自己面前张开巨大透明的结界,雪团砸在结界上爆开,却不料被随之而来第二个雪团,从另一个方向狠狠地砸在了自己皱纹密布的脸上。
“哈哈!哈哈!子虚道,你这个老家伙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啊!”夜苏遥姬坐在树干上,双腿晃得更激烈了,仿佛看到子虚道被自己砸中而开心不已。
子虚道将自己脸上的雪抹干净,却不由得皱起眉头,抱怨地想:她怎么还没长大啊!这个顽劣的小丫头,真是让人头疼。
但是他也只是想想,却丝毫不敢表现出来,他无奈地说:“圣女大人啊,你这一跑就是这么多年,大祭司都急坏了,你怎么在这里啊?”
夜苏遥姬双手一撑,苗条的身形从高高的树干上跃下。她背着手,故作深沉地走到子虚道身前,弯着腰注视着他。
子虚道顿时做好防备,以防她又捣鬼戏弄自己。可却听见夜苏遥姬一字一顿,严肃认真地说:“因为姑奶奶我还没玩够啊!”
说完,她直起身,还甩了甩脑后的马尾辫,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忽然她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她又凑近子虚道说:“那你为什么也在这里?怪冷的,你来这里冬眠吗?”
“我在这里是有大祭司交代给我的任务。”子虚道拿眼前这个小丫头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耐心地劝说:“如今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小祖宗,快和我一起回圣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