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上风鸣飒飒，初夏的草原到了深夜仍然凄清。骨子里蜿蜒上一丝寒意，在左臂里打转。 月亮虽然没有露脸，星星却一个接一个地跳了出来，像是跌碎的琉璃。

“玉哥……真的不是我。”芜城显得有些局促，她抱膝蹲下，风拂起她齐腰的长发。

宋玉的眼睛里涌起泪水，倒映着满天星光。他的手伸出去，张开怀抱，也许想把芜城揽在怀里，却悲哀地叹了一口气。他一把扯起芜城，芜城眼里尽是不可置信，他的折扇横在她颈下。

芜城将嘴唇咬得煞白，狠狠向他撞去。宋玉借力扯过她的胳膊，芜城躲闪不及，力道全都用在了身子上，宋玉反手一推，她就摔出好几丈远，额头撞在一块儿突兀的岩石上，顿时鲜血就顺着额角淋漓而下，映得她脸容更加苍白。

“滚，我没杀掉你，算你命大。要不是洛家少司命慈悲去救你，你早就该被千刀万剐！”宋玉顿了顿，又道:“你这种心肠如蛇蝎的女人，我以后再见到，定会杀了你为鄢城数万百姓报仇。”

“玉哥，我就问你……”芜城用胳膊支着身子，慢慢开口。

“没有什么好说的。”宋玉扇着扇子，冷冷地看了芜城一眼，转身。

不知你是否还记得，西陵海棠树下，那个因为说错话而扭捏不已的女孩儿，绞着衣角人面海棠相映红。可惜当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选择了和众人一起沉默，仿佛一切都不曾存在过。

“我知道了。”芜城挂起碎碎的微笑。

“宋玉！你带她走罢！天大地大，去哪儿都行！”我跟着他走出好远，脱口而出。

“少司命，宋玉国仇家恨在身，天地虽大，容身之处亦只有方寸。国仇不报，宋玉何以安家！我宋玉并非是非不分，少司命大恩我无以为报。我会每月来信问芜城的安好，你亦可来信问望舒近况，但毕竟是你和你弟弟破了我的国都，咱们一样是死敌，散了罢！”

他拂袖而去，风灌满了他飘飞的衣袖。不知这落到芜城的眼里，又是怎样一番风光霁月。

原来我们都是在乱世中沉浮，身不由己的人。逃不过宿命的尘网，看不破生死，淡不了名利，斩不断情丝。

我简单地撕了衣角，帮芜城把额角包扎起来。

“姊姊，陪我看看星星罢。”她拉着我。

“好妹子，夜里凉，你身上还带着伤。回去罢。”我要扶她起来。

“回哪儿去？姊姊可是做了那胡人的王妃，不要望大哥了么。”她靠在我怀里，声音细细的，像是碎银子一般。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必定双方都犯糊涂，我们清醒的时候，就只剩你死我活。妹子，我不瞒你，从巫山寻神女开始，到你们去洛家救我，再到宋玉下牢，然后是鄢郢告破，都是我的主意。”压抑多日，我终于一吐为快。若是她不来，恐怕这些秘密都会把我逼疯。就连掷箭一事，也和盘托出。

芜城把头埋在我胸口，我的衣襟一片潮湿。

“姊姊，那这个中有几件事情是你真心的？”

我的喉咙哽咽了，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我，我还有什么资格说我爱他。

“一共有三件。第一，是我决定度给他阳寿。第二，是我答应嫁给他的时候。第三，是我在西山上掷箭的时候。”

她颔首:“姊姊，你不晓得我有多羡慕你。”

我笑了，我发现我们两个像是相对生长的藤蔓，都走了对方原来的路。她变得越来越像从前的我，而我则更像从前的她。

“姊姊，你信命么？”星辰点点，是命运无法参破的暗语，是我们生活的轨迹。纵使我再通晓星象，亦知枯荣有数，得失难量。

“信与不信，命就在那里，笑着，等着你去尝试闯荡。”

她的头歪过去，静静地睡着了。